而任长乐眼下就坐在花车里头, 四面垂着纱幔,她的眼帘里飘曳的也是柔软飘逸的红绸,步摇随着车行而微微晃悠,琳琅满眼,耳中是车外芦笙管弦的奏乐,心里头随着鼓点,忽然宛如拨起了琵琶弦,嘈嘈切切地乱了。
直至花车停到程府跟前,程令斐一袭红衣,衬得那张俊脸红扑扑的俗气得很,可福光满面,看着便觉得欢喜。
任胥在后头推了他一把,“新娘子来了。”
程令斐望着那炯炯有神的高头大马,再往上是那华丽古典的檀木红车,帷幔之间散发着一股动人心魄的幽香。
他一时愣了,只听任胥忽然唤道:“姐夫!”
程令斐傻傻一回头,任胥见状,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于是可怜的小程公子就牵着一条红绸绳被出卖了,只得腆着脸,害羞地来到花车下,轻声扣问。
候在马车下的侍女要上前打开红木车门,但才用帘钩打起帘拢,忽地,那门被人从里边破开,诸人大惊,尽失其度时,一袭红裳似火,胆大热情的新娘子从里边忽地跳了出来,正好落入了程令斐的怀里。
程令斐猝起不意地抱了满怀,满手软玉,教人艳羡不已,只见新娘子娇羞地将头靠在新郎的颈窝处,软软道:“夫君。”
这长安无人不知任长乐之泼辣剽悍,提起程令斐来,还未婚配的贵族子弟都得竖起大拇指,叹一声英雄壮士,又惋惜此壮士终究家门不幸,得被老婆骑在头顶一辈子作威作福。
程令斐怎么也想到,大庭广众之下长乐公主会如此给他面子,脸上乐开了花,虚礼也不顾了,打横抱着新娘子跨过火钵,直奔喜堂而去。
任长乐的盖头被风吹起来一角,露出满脸的笑容和眼底动容的清泪,她欢喜,也感慨,好像从记事以来,就没幻想过,最后娶了自己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
他不够细心,却足够体贴,他不够聪慧,却足够勇武,遇到危险,他总是不顾受伤冲在自己前头。不过,也确实不必再求了,再求都是贪心。
有这么好的小程,这辈子就够了。
任胥摇摇头,没想到程令斐表现得比自己去年大婚还莽撞,婚典礼俗都不顾了,好歹任胥还知道“矜持”二字怎么写,程令斐压根都没听说过什么叫体统和礼法啊。
新婚夫妻拜了天地,几人欢送新娘入洞房,虽则高堂上程家父母不怎么见喜色,但许是气氛所染,倒也没出什么蛾子,顺顺利利将任长乐搀入婚房,临走前,新嫁娘忽然一股风似的冲入内堂,众皆大惊,只见长乐公主勾住任胥一只肩膀,太子殿下也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任长乐压低了声音威胁:“不许给他灌太多酒。”
太子殿下秉持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观念,友善而听话地点头。
当晚酒宴上,任胥还是使出浑身解数给小程灌了大把酒,然而没用,比酒量,任胥自幼就喝不过程令斐,最后自己醉得东倒西歪,被东宫的小太监一左一右地搀扶出府,任胥醉得东一脚西一脚,差点折了程家祖宅里的名贵海棠,两个小太监吓得赶紧将太子爷拉出门,一把送上马车,直至马儿在长安街道上跑起来,两人才算是放了心,坐回去专注驾车。
却说被送入洞房的程令斐,也打了个酒嗝,任胥这厮使坏他岂能不知,虽然把他喝倒了,但程令斐自个儿也没好多少,脑子里一阵晕眩,一把推开门,婆子丫鬟们齐刷刷仰起脖子来,程令斐嘻嘻一笑,这群女人便红了脸纷纷退避。
没摆好的花生桂圆散了满地。
门被阖上,程令斐映着幽幽红烛高照的火光,走向红帐深处的娇娘,不过,还是狼狈地踩上了地上的花生,于是嘎嘣脆一声之后,小程公子脚底一溜,便将新婚妻子扑倒在榻,任长乐“啊呀”一声,要推这个醉汉,忽地察觉到那吓人的某物,全身紧绷起来。
她扯下脸上的红盖头,颤颤地伸出指头,戳了戳程令斐的肩膀,对方迷蒙着双眼,撑起身,发髻散乱,墨发披下来,俊容通红地望着任长乐,傻傻痴迷地笑,“长乐。”
“醉鬼,任胥又欺负你了?”
“没醉……”
还说没醉,一出口那酒气熏得她直蹙眉。
任长乐凑上去咬了他,将满嘴的脂膏涂到男人的薄唇上,程令斐感觉到一阵刺痛,微微一惊,这下霎时间酒意全醒了,一伸手,红罗帐覆落下来,遮住了软红光里的温香和绮丽。
程令斐喃喃道:“好像,梦还没醒。”
任长乐会心一笑,“傻子,不是梦。我爱你,所以嫁给你了……”
这样的话真好听,程令斐忍不住亲吻公主的红唇起来,吃了满嘴甜蜜的芳津,月满中庭,琐窗朱户深处,有女子低低的呜咽声,被什么堵住了,渐次传来。
那样的欢喜,那样的无助,一直持续到深夜,那牙床摇晃的声音才停歇了,女人轻轻啜泣着骂人,然后男人柔声哄着什么,只听得窗外的婆子们都欣慰地点头,然后纷纷散去。
一个十年的梦,在今晚终得圆满。
任胥回东宫时酒还未醒,盛迟暮本来正照料着两个孩子,怕他把酒气过给儿女,只得将孩子们放在摇篮里睡着,自个儿换好金钗罗裙,将任胥领到耳房里照料。
姹嫣直道:“殿下以前胡作非为惯了,这还是您嫁入东宫以来,他头一回喝醉。”
盛迟暮用毛巾擦拭男人的脸颊,微微弯唇,“他酒量很好的,我也从未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