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笑传来,头戴黄冠、做道装打扮的裴英娘在美貌使女们的簇拥下缓步走到武承嗣面前。
武承嗣连忙站起身,等裴英娘坐定,才坐回席子上。
裴英娘态度大方,没有因为看到和武三思有几分相像的他就露出什么异样神态。
武承嗣心里暗道,果然如此。
她才八、九岁的时候,亲眼目睹贺兰氏中毒暴亡,完全不见慌乱害怕,也是那个时候,武承嗣觉得她和他一样,都是隐藏起真正的自己,靠讨好姑母往上爬的投机者。他那时候痴心妄想过,或许她愿意和他合作。
裴英娘果断拒绝他的示好,他心里愤愤不平,觉得她嫌弃他的出身门第,曾暗暗发誓,将来等他发达了,定要把她狠狠踩在脚下,让她痛哭流涕,后悔一辈子……
想起往事,武承嗣自嘲一笑,心头泛起苦涩,有时候,早点认清现实,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愚蠢,如此短见。
不管他是手握大权的重臣,还是刚刚从岭南回到长安的罪人之子,在裴英娘眼里,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面目可憎。
“我可以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武承嗣没有委婉铺垫,直接道,“你现在姓武,我也姓武,你需要一个可靠的盟友,而我是最好的人选,我可以保证,只要你的决定不会触怒姑母,我绝对不会横加阻挠,全部顺着你的意思去办。”
裴英娘以为武承嗣会端着架子逞强,没料到他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把自己置于弱势,沉默一瞬,莞尔道:“你确定武家只有你愿意同我合作?”
“你看好武攸暨?”武承嗣冷笑一声,自负道,“他谁都交好,也谁都不得罪,这样的人,可以做你的帮手,没法当你的盟友。我不一样,我心狠手辣,不在乎名声,不在乎和同僚的交情,你不方便做的事,我做起来心安理得。”
他欠欠身,“十七娘,我今天这么叫你,以后你就是我的族人,我们同在一条船上。”
裴英娘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淡淡道:“条件呢?”
“保住我的命。”武承嗣双手握拳,那晚李旦残忍凶狠,宛如地狱修罗。李旦说如果三日之内他找不出武家其他帮凶,会要了他的命,绝不是威胁而已!
姑母听之任之的态度更让武承嗣灰心失望,姑母根本不在意他是生是死,李旦才是她血脉相连的儿子,他只是个打手而已。
现在只有裴英娘能救他了。
裴英娘端着印花山雀桃花纹茶盅,慢条斯理呷几口茶,“一言为定。”
她只思考了半刻钟,但这半刻钟对武承嗣来说,尤为漫长难熬。
看到她点头,他终于支持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软倒在席子上。
他还年轻,舍不得离开这繁华世界,哪怕以后要卑躬屈膝听裴英娘指派,他也要活下去。
半个时辰前,武攸暨被人带领着走进一间空阔的院子里,庭间层峦叠嶂,素雅清净。
这两天李旦命人把他单独关押在一间阴湿的牢房中,两餐定时,衾被俱全,他没受什么罪,偶尔还有人送酒水给他喝。
但他喝不下去,隔壁就是行刑室,书童的惨叫声像一条看不见踪影的毒蛇,在他的颈项间盘绕,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躲不过去了,哆嗦着把身上值钱的玉佩、冠饰交给看守的人,求他们帮他给郑家带句话,看守的人看他生得文弱俊秀,应了下来。
他刚刚以为自己能娶妻了,娶的还是门第显赫的高门贵女,没想到眨眼间祸从天降,堂堂五品官,竟成了阶下囚。
王洵之前曾郑重和他许下君子之约,要他务必善待郑六娘,他那时颇为傲慢,“六娘与我订亲,我自然会待她好,不劳王侍郎操心。”
他对不住六娘,害她空欢喜一场,接连被王洵和他拒亲,她不知会有多伤心……
武攸暨唉声叹气,连夜写好退婚书,信笺送出去的那一刻,他放下一桩心事,不觉得怕了。
谁曾想柳暗花明,在他准备好赴死的时候,永安观的人来到牢房。
武攸暨有种直觉,裴英娘不会杀他。
领他进院子的人悄悄退去,武攸暨会意,站在假山背后,聆听院子里的说话声。
他把武承嗣和裴英娘的对话全部听进耳里,也听进心里。
从今天起,武家不再是由大兄武承嗣说了算。
第110章
武承嗣离开后, 一个脸颊边有道狭长刀疤的年轻男子将武攸暨送出庭院。
“真师……不想见我?”武攸暨惶然不安。
裴英娘这时候不是应该把他叫进去, 恩威并施, 要求他从此听命于她吗?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把他打发走?
年轻男子环抱一柄长刀,目不斜视, 走到门槛边,下巴轻轻一点。
意思很明白:别废话,出去。
武攸暨脸上讪讪, 出了永安观, 寻思着是直接回武家, 还是先寻一处邸舍待两天。
低头摸摸腰间, 革带、刀笔囊、书袋全都送给看守的人了,连罩玉佩的佩袋都因为是波斯金线锦所制被人摘走。
两袖空空,身无分文,说的就是现在的他。
“三郎。”
榆树下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武攸暨抬起头。
一辆牛车停在幽凉的树荫里, 似乎等了很久,两个戴圆帽的小童背靠背坐着打盹。
车夫撑起车帘, 使女扶着一个头梳双鬟髻,穿浅紫色宝相花纹对襟上襦, 系墨黑隐花裙的清秀少女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