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鸿醒来之后在床上打滚,半夏和忍冬头一次看到这么活泼的皇太孙,稀罕得不得了,兴冲冲请裴英娘过去。
她绕过火炉床,走到榻床边,阿鸿看到她更兴奋了,手舞足蹈,朝她伸出两只肉乎乎的胖爪子,“娘、娘娘……”
阿鸿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娘娘”,之后他不肯费精神去学其他词,饿了叫“娘娘”,高兴了叫“娘娘”,生气了也叫“娘娘”,她试过教他“阿耶”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小家伙就是学不会。
她抱起阿鸿,捏捏他的脸,“阿鸿是不是很喜欢和阿娘一起睡?”
阿鸿笑呵呵的,一个劲儿往她怀里拱。
她拍拍他的屁股,扭头吩咐半夏:“把鸿奴的寝具衣物搬回来,从今天起让他回来睡。”
半夏迟疑了一下,躬身应喏,转身出去收拾东西。太子殿下肯定会不高兴,但愿娘子只是心血来潮。
裴英娘刮刮阿鸿的鼻尖,“你阿耶会生气的,你要乖一点,知道吗?”
阿鸿听不懂母亲的话,仍旧窝在她怀里傻乐。
朝食裴英娘一个人吃,膳房准备的主食是热黍臛和野菌毕罗,她就着各样鲜酱小菜吃完一碗热黍臛,忽然馋冷淘。
忍冬去膳房传话,宫人们不敢怠慢,立刻揉面熬汤,不多时一大盘冷淘送到甘露台。
她连吃两碗。
这是冯德进殿通报,李显来了。
裴英娘放下筷子,小口喝滚烫的菠薐菜酸汤,“他要见郎君?告诉他郎君不在上阳宫。”
冯德道:“英王想面见殿下,说是有急事。”
裴英娘抬头看一眼半卷的水晶帘,殿外艳阳高照,雪地反射的日光映在廊檐间,像潺潺流动的水影,“外头冷,请英王进来。”
宫人把火炉床搬到正殿屏风前,搀扶她坐下。
李显心事沉沉,进殿以后立即道:“十七娘,我有要紧事求你。”
宫人们默默退出去,半夏和忍冬留下没走。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炭火红彤彤的,裴英娘斜倚凭几,请李显入座,“什么事?”
李显跪坐于一旁的毡席上,摸出一封信,递给半夏,“我把她关起来了。”
裴英娘听得一头雾水,接过信,“谁?”
等看过信后,她终于明白李显在说什么。
信上的内容很隐晦,但涉及到二张、李显和李旦,她稍微一联想就看懂信中的暗示。二张表示他们更看好李显,愿意帮助李显打败李旦,扶持他即位。信是写给韦家人的,很明显,二张先说动韦家人,然后让韦家人想办法说通李显。
她想也不想,直接把信封投进火盆里,看火苗一点点吞噬掉纸页,“这封信是韦氏给你的?”
李显羞惭不已,点点头,“十七娘……你看能不能找阿弟求情,保住她的性命?”
裴英娘嘴角轻抿,不说话。
李显磕磕巴巴道:“只要、只要不杀她,随便怎么、怎么处置她都行……”
这事若是李旦头一个知道,韦沉香必死无疑,李显不忍心看着韦沉香赴死,所以她先来找裴英娘。
“我可以离开洛阳……”说完这句,李显苦笑了一下,他明白自己的请求有多可笑,可韦沉香为他生下一儿一女,他实在狠不下心肠。
裴英娘低头轻抚紫铜暖手炉,若有所思。
其实李显如果先去找李旦,说不定李旦愿意让步。他先来找她帮忙,韦氏才真的非死不可。李旦不想她为难,可能会更干脆利落地处死韦氏。
裴英娘不动声色,安抚李显,“这件事还有谁晓得?”
李显魂不守舍,回想了一下,道:“韦家人和我知道,还有她房里的侍婢也可能知道一点。”
裴英娘沉思片刻,轻声说:“我帮你把事情压下来,把韦氏看好了,千万不要让她见外人。”
见她一副镇定从容的模样,似乎找到应对的方法,李显心头一松,点头如捣蒜,“我听你的。”
“你先回去,最近无事不要出门。等郎君回来,我让他拨些人手守卫英王府,有他们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裴英娘慢慢道,最后强调一句,“记住,千万不能让韦氏和韦家人联系。”
李显乖乖应是,长叹一口气,告辞离开。
他走了以后,裴英娘叫来杨知恩,道:“派人跟着英王,想办法制造混乱,让韦氏自己走出英王府,最好把韦家人也扯进来。”
杨知恩跟了她很久,明白她的暗示,沉声应喏。
裴英娘靠回榻栏上,端起茶杯吃茶。
留着韦氏是祸害,李旦不想让她沾上血腥,总是抢着把得罪人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她同样不希望李旦和李显因为韦氏而起龌龊,李贤远在新罗,李旦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同胞兄弟,这件事不能由李旦出面。
午后,杨知恩回宫复命,抱拳道:“娘子,韦氏死了。”
裴英娘有些吃惊,问道:“这么快?”
上午发下的指令,下午就完成了,效率简直高得出奇。韦氏看着娇弱,但是生命力顽强,性子坚韧,不管多大的打击,她总能很快爬起来,突然就这么死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杨知恩嘿嘿一笑,上前几步,“不是咱们的人下的手,韦氏自作孽,死在自己人手里。”
“李裹儿?”裴英娘怔了片刻,缓缓道,“她下的毒?”
杨知恩倒吸一口气,眨眨眼睛,奉承道:“娘子果然神机妙算!”
他只说了一句韦氏已死,还什么都没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