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试着安慰裴英娘,“通轨坊的街坊近邻愿意为马氏作证,按照刑律,马氏没有性命之忧。”
深知李旦性子沉闷,只会实话实说,不会说些空话来哄劝自己,裴英娘勉强笑了一下。
她很感激李旦的理解和帮助,他是天潢贵胄,奴仆在他眼中,只有可以信任的和不值得信任的之分,奴仆的是非,不会影响他的生活。
但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观念而轻视她的做法,默默帮她来回奔忙,让她可以为马氏尽一点心意。
裴英娘站在廊檐下,看着远处太液池金光潋滟的池水,怅然道:“马娘子是个好人,如果她当年嫁的是个好郎君,现在肯定过得很和美。”
即使马氏嫁的郎君只是个碌碌无为的田舍汉,也比摊上一个赌徒丈夫强。她会和丈夫举案齐眉,儿女绕膝,安稳度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有裴英娘赠予的银钱傍身,有张氏时不时照应,马氏还是拿胡搅蛮缠的丈夫没有办法,只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断绝后患。
裴英娘不免想到阿娘褚氏身上,阿娘和阿耶自小青梅竹马,脾性相投,又是门当户对的世交,然而成婚后,两人还是以悲剧收场。
她眉头紧皱:嫁人这么麻烦,以后干脆不出嫁好了!建一座道观,出家当女道士去。快活逍遥,还不耽误养面首。
裴英娘脸上的愁苦神情让李旦轻轻蹙眉,他知道她少年早熟,但知道是一回事,看到她收起天真童趣,像个大人一样发愁,还是让他心里不舒服。
以前是以前,现在她是他的妹妹,应该和令月一样无忧无虑,尽情玩耍。
他垂下眼眸,两指勾起裴英娘的下巴,略显粗鲁地揉揉她紧皱的眉心,看她露出迷茫又困扰的表情,像只刚出窝的小狸猫,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多大的年纪,也学会伤春悲秋了?”
马氏的遭遇,让裴英娘觉得伤心又愤怒,然而马氏确实失手杀了人,她无能为力。
她正想好好感慨一下人生,忽然被李旦这么一打岔,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蔫头耷脑,什么情绪都没了。
傻呆呆站了半天,干巴巴嘟囔一句:“阿兄又不是女子,当然不明白我们女孩子的心事。”
“越说越离谱了。”
李旦松开手,敲敲裴英娘的额头,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天天好吃好喝的娇养着,她的脸蛋是越来越圆润了。
裴英娘举起两只胖乎乎的巴掌,捂住自己的脸,不许李旦再揉。
兄妹两人厮闹了一会儿,裴英娘觉得自己心里好过了一点。
两人往含凉殿主殿方向走的时候,李旦忽然问裴英娘,“英娘喜欢养马?”
“啊?”裴英娘歪着脑袋,抬头看李旦,“阿兄怎么问起这个?”
李旦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提起,“我刚得了几匹好马,你喜欢的话,先让你挑一匹。”
裴英娘眉眼微弯,笑着说:“阿姊送了我一匹果骝马,阿兄又送我一匹,我得早点学会骑马才行。”
“哪天我教你。”李旦拍拍裴英娘的脑袋,发现她似乎长高了一些。
冯德匆匆走来,屈身道:“大王,圣人传召。”
“阿父醒了?”裴英娘笑着往前走。
廊檐旁边种了一株古老的紫薇花树,花枝蓊郁蓬勃,罩下一片浓荫,落花满阶,树影参差。
裴英娘光顾着走路,脚下的木屐踩在零落的花瓣上,滑了一下,差点摔倒。
“公主当心!”
离得最近的宫婢内侍七手八脚拥上前。
裴英娘踉跄了一下,没摔下去,漆绘木屐滚落到台阶底下,哐哐响。
她心有余悸,想抬手,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分别被两个人紧紧攥着,动不了。
一边是李旦,另一边竟然是执失云渐。
裴英娘想起来了,李治小憩的时候,执失云渐在东廊执勤,从她出了含凉殿开始,好像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来着。
“我站稳啦。”她轻轻踢掉另一只还套在脚上的木屐,摇摇自己的胳膊,示意两人放手。
执失云渐立刻松开手,退后一步,隐入人群之后。他身材高大,应该很醒目才是,不知为什么,只要他往角落里一站,仿佛立刻和周围的回廊绘柱融为一体,很少有人会特别注意到他的存在。
李旦没松手,弯腰把裴英娘抱下台阶,放在栏杆上,让她垂腿坐着,“崴着了?”
裴英娘试着踢踢脚,“没有崴着。”
半夏把裴英娘的木屐捡回来,屐齿摔坏了一小截。
李旦不许裴英娘起身,“在这等着,让人去取双新的来。”
裴英娘点点头,老老实实坐在栏杆里头等着。早起时落了一场急雨,廊檐外边湿漉漉的,她脚上穿的是一双捻金细绢丝履,踩脏了多可惜!
半夏回东阁取木屐,半晌方回。
裴英娘换上新鞋,站在紫薇树下踩两下,她一直穿不惯木屐,三天两头就磕磕碰碰摔一次,偏偏现在天气热,非穿不可。
李旦去见李治,一直没出来。
裴英娘估摸着父子俩可能在商量什么要紧事,不好去打扰,和冯德交待了两句,转身回东阁。
李治身体不好,受不得阴冷潮湿,含凉殿里没有摆放降暑的冰盆。
武皇后另辟蹊径,让能工巧匠在正殿四角的屋脊上想方设法安设机关,用流水驱动木扇,吹出阵阵凉风,正殿清爽怡人,比四面开阔的东廊还要凉快。
李治斜倚凭几,让内侍取出一幅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