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皱眉问:“王少卿杵在这儿做什么?”
王洵拱手道:“里头腌臜,公主还请移步。”
李令月哪里舍得错过倭国使团的狼狈惨状,不肯走,“我们就在外面看看,不进去。”
王洵一动不动。他相貌斯文,说话轻柔,乍眼一看,和儒雅清秀的薛绍有点像,但举手投足间却带出几分清冷高傲,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裴英娘扭过脸,发现有人匆匆走到执失云渐身边,把他领进围幛里去了。
她侧耳细听片刻,执失云渐掀帘进去后,围幛里的打闹声似乎静了一静。估计两国使臣打出真火了,鸿胪寺忙着趁火打劫,继续挑拨两国关系,把执失云渐叫进去,是为了震慑两国使团。
这时候确实不好给鸿胪寺添乱。
裴英娘扯扯李令月的衣袖,指指另一处地势比较高的地方,“阿姊,咱们可以去那边看,那边肯定看得更清楚。”
李令月不疑有他,跟着裴英娘转身。
待两人离去,王洵双眼微眯,盯着裴英娘的背影看了许久。
她果然没有认出他来。
说起来,确实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了。最后一次去裴家,是为了庆贺姨母的生辰。
那天格外冷,天色阴沉,北风呼啸,院子里滴水成冰,花木枯瘦凋零,青石上凝了薄薄一层白霜,像是要落雪的光景。
姨母怕他冻着,命人把寿宴挪到阁子里,四周燃着熊熊的炭火,烧得内室温暖如春。
他穿着厚厚的锦袍,热出一身汗,连鼻尖也凝了几颗汗珠。
开宴前,婢女把裴十郎、裴十二娘领进阁子里拜寿。
裴十郎坐不住,在坐褥上扭来扭去,四处张望。看到宴席上有道不常吃的蒸羊头,不等别人举筷,撸起袖子,让人把整碗蒸羊头端到他的食案前,旁若无人地大嚼起来。
姨母张氏懦弱,不敢管教姨父收养的两个孩子,还得替裴十郎遮掩,陪笑和王洵说,“可怜他们兄妹父母早亡,我平日里舍不得拘束他们。十郎年纪小,没把你当外人,才会这么无拘无束的。”
王洵沉默不语,心底冷笑,裴家怎么说也是河东名门世家,竟然有如此粗鄙不堪的儿郎!
张氏似乎也觉得难为情,岔开话,问使女:“十七娘怎么没来?”
使女说了几句什么,声音故意压得很低,王洵没听清,依稀听到“锁在屋里”几个字。
张氏眉头轻蹙,“大冷的天,那屋子四面漏风,还没有生炉子,要是病了可怎么好!”
她踌躇了几下,一咬牙,吩咐使女,“平时也就算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让管家开锁,你亲自过去,把十七娘带到我跟前来。若是有人拦你,就说是我的主意,郎君归家问起,只管来问我。”
使女退出阁子,不一会儿,领着一个头梳环髻,穿豆绿衫子,葱黄襦裙的女娃娃走进来。
王洵认出对方是姨父裴玄之和发妻褚氏的女儿裴英娘。他以前来裴家时,见过几次,那时候她才刚刚开口说话,被乳母抱在怀里,嫌“表”字拗口,总把“表兄”叫成“大兄”。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看到裴英娘,立刻放下筷子,指着她大声喊:“叔父说十七不听话,罚她跪书室,婶母怎么把她放出来了?”
张氏低斥裴十郎,神色更加尴尬,“十七娘是来为我祝寿的。”
裴英娘才几岁大,紧紧挨在使女身边,不知是因为跪久了,还是年纪小的缘故,走路有些蹒跚。
裴十郎窜到她面前,不许她进阁子,“你还没跪满两个时辰,不许你进来!”
王洵坐的地方刚好正对着门口,裴英娘站在门槛外,往里看了一眼,眼神淡漠,完全不像个懵懂幼童。
裴十郎伸手推她,“你得回去接着罚跪!”
裴英娘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咕咚”一声,摔倒在廊檐底下。
使女们惊呼一声,七手八脚拥上前,想扶她起来。
裴十郎蛮横地推开使女,不许别人帮忙。
裴英娘没有吭声,既不委屈,也不害怕,自己慢腾腾爬起来,低头拍拍弄脏的衣裙,绕过裴十郎,跨进门槛。
裴十郎怔了一下,拽住她的衣袖,不许她走,“你竟然敢不听我的话!”
张氏气不过,顾不上在王洵面前丢脸的事,直起身,呵斥裴十郎,“十郎,莫要任性,十七娘是你的妹妹!”
裴十郎冷哼一声,“我只有一个妹妹,谁晓得她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她和叔父长得一点都不像,肯定是外头捡来的!”
张氏看裴十郎竟然当着王洵的面编排裴英娘的出身,又羞又气,浑身发颤,发髻上的珠翠首饰叮叮响,拍案而起:“裴峤!休得胡言!”
王洵没有闲心管别人的家事,见张氏气狠了,才慢悠悠道:“十郎年幼,姨母不必同他一般见识。”
张氏平素温和怯弱,少有发怒的时候,裴十二娘怕裴十郎真把她气出个好歹来,轻声细语几句,暂时将裴十郎安抚下来。
裴英娘从头到尾一句话不说,安安静静走到张氏身边,挨着她坐下。
张氏摸她的手,触手冰凉,再看她穿得单薄,身子隐隐在瑟瑟发抖,但一双水杏眼儿仍然亮晶晶的,带着鲜活气儿,似乎根本不在意裴十郎的刁难,可怜她小小年纪,从会说话起,就格外早熟,一言一行,比别人家十几岁的小娘子还懂事知礼,却始终得不到郎君的喜爱,眼圈顿时一红,“十七,冷不冷?”
裴英娘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