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轻轻回握李令月,试图安抚她,“阿姊,奉御会治好阿父的。”
李令月心烦意乱,神情痛苦,“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王兄也病了……”
直长们在侧殿医治太子李弘,圣人和太子同时病倒,朝中的常参官能进宫的都进宫了。裴宰相和袁宰相已经命人去里坊寻六王李贤和七王李显,蓬莱宫内外戒严,左右千牛卫把含凉殿守得铁通一般,护卫森严。
李旦是在场唯一一个能理事的皇子,宰相们请他去议事,被他拒绝了。
他站在病榻前,垂首静立,一言不发,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润俊朗。
周遭的紧张和压迫丝毫影响不到他,哪怕是武皇后频频扫视他几眼,他也始终保持缄默。
裴英娘心想,这才是李旦,他不像太子李弘仁厚迂直,不像六王李贤锋芒毕露,也不像七王李显胸无城府,他把一切看在眼里,游离在权势之外,超脱得近乎懦弱无情。
他早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会如此平静。特意选在今天带她出宫为马氏送行,也是早就计划好的。
裴英娘眨眨酸痛的眼睛,泪珠盈睫,视线所及之处,模糊一片,她眼里看到的李旦,也变得朦胧起来。
这样的八王,才是真正的八王,他的明哲保身,冷淡而从容,甚至有几分凉薄。
刚进宫的时候,她也曾想过做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等到平安长大,便能出宫开府,从此远离宫闱,自由自在过自己的小日子。
然而李治对她太好了,他给了她所能给的一切。李令月和李旦,亦让她感受到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情。
她早就没法当一个来去自由的过客。
当初她曾天真地想过,要和李旦一样,尽量游走在武皇后和李唐皇室之间,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拉拢。
如今李旦做到了隔岸观火,她却陷进去了。
奉御要为李治施针,李旦和武皇后都避了出来。
羊仙姿蹑手蹑脚走到武皇后身边,小声耳语几句,武皇后冷笑一声,“太子醒了?正好,打发他回东宫修养,殿中忙乱,叫他不必过来辞别。”
羊仙姿佝偻着腰,退出内室。
李令月站起身,哽咽着道:“阿娘,阿父怎么样了?”
武皇后淡淡一笑,揉揉李令月的脸颊,“我儿不必担忧,你阿父是天子,定能安然无恙。”
李令月怔怔地看着武皇后。
不论什么时候,阿娘总是这么冷静沉着。
她是阿娘唯一的女儿,小的时候,阿娘曾指着她,骄傲地说:“令月类我。”后来,她一天天长大,宫婢们时不时会提起这句话,姑祖母们也常常夸她和武皇后一样聪明美丽。
可李令月心里明白,自己和阿娘一丁点都不像。
阿娘精明睿智,总揽朝政,从早到晚有忙不完的事,并且乐在其中。她懒散迟钝,不想理会那些繁琐政务,儒学士教她的书,她都不愿意背诵,更别提其他了。
她只希望阿父可以健康长寿,阿娘和王兄们能友好相处,他们永远是亲密友爱的一家人。
王兄揭露阿娘刻意拘禁两位姐姐,把阿父气病了,也打破了宫廷中平静和美的表象。
她应该怪谁?
怪阿娘狠毒,怪王兄多事,还是怪那两个从未谋面的姐姐?
李令月想起现在跪在内室外面的两个女子,才二十多岁,却面容仓惶,苍老凄苦,举止畏缩怯弱,看起来像是有三四十岁。
那是她的姐姐啊!她享受父母疼爱的时候,姐姐们却被幽禁在掖庭宫一座窄小的院子里,院门一关,就是足足十几年!
而下令幽禁她们的,正是自己的母亲!
李令月心乱如麻,头一次发觉,母亲竟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让她害怕。
“公主。”趁着武皇后闻言安慰李令月,有人走到裴英娘身后,小声道,“回东阁去吧,事关两位公主,你留在这儿不合时宜。”
是上官璎珞。
裴英娘望着屏障隔开的内室,摇摇头。李治还没醒,她哪能说走就走。
上官璎珞叹息一声,默默退开。
宫婢端着一盆盆清水出出进进,水晶帘轻轻晃动,摇曳的光影落在裴英娘的身上,她的心也跟着那一串串剔透的宝石上下沉浮。
在进宫的路上,内侍和她说,今天早些时候,太子李弘发现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被武皇后囚于掖庭,下令释放两位姐姐,带着她二人进宫,披发赤足,穿一身粗麻衣袍,走到含凉殿,向李治请罪。
父子二人不知说了什么,最后李弘竟然表示要让出太子之位,出家修道,替母亲武皇后赎清罪孽。
李治气急攻心,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李弘悲伤过度,从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悲惨境遇说起,历数武皇后多年的种种不仁之后,也踉跄倒地。
武皇后赶到含凉殿时,父子二人都昏迷不醒。
偏偏当时李旦、李令月和裴英娘都不在宫中,连个能劝解的人都没有。
李令月去了千金大长公主的公主府,李旦和裴英娘出城为马氏送行,李显被赵观音拘在家里,出不了门,李贤在王府举办诗会。
刚好为太子李弘留出单独面见李治的机会。
裴英娘闭一闭眼睛,太子告发武皇后,绝对不是一时兴起。
几乎所有人都提前知晓太子的举动,不约而同避得远远的。
到底是谁怂恿了太子?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六王李贤推开几个拦阻的宫人,闯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