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实在舍不得扔了它,只得悄悄给伪装起来,放进冰箱冷藏。
祁林回到卧室,把自己摔在床上。他两只手交叠放在胸前,试图以婴儿般,舒适认真的姿势进入梦乡。
他仰望着天花板,模拟棚顶上有千万只羊,可以让他不间断地、顺顺利利地挨个数过去。
这些羊奔腾旋转,翻转挪腾,在方寸之间能变幻千万种状态,它们咩咩叫着四处乱跑。祁林试图从脑海中捋出数团绳,将它们拴在天花板的柱子上。
枕头被压得全是褶皱,祁林翻来滚去,将脚下的被子团起又揉开,最后一脚把它踹落在地。
实在睡不着,他不得不起身光着脚,几步跨到房间里的抽屉边,按开下面的密码锁,将最里面的小盒子取了出来。
那是个棕色的普通盒子,上面拉出两条细线,牵引朵色泽淡雅的百合花。
把盒子握在手里,就像又把那场婚礼攥紧了。
当时的邱池,就是这样慢慢把这盒子抬开,取出其中一枚,将它套上了祁林的无名指。
在柔光映衬下,邱池的眼瞳仿佛褪去冷硬的壳,也有了水波涟漪的温情。
素色戒圈样式简洁,只镶小小一枚钻,钻沿磨得光滑,边缘几条稀疏的线。
祁林伫在原地思索良久,终究还是缓缓将它取出,套回了手上。
这小小的项圈像个紧箍咒,只要挨上手指,就将那万千攥不住抓不好的画面困在了。天花板上终于没有声响扰耳,祁林用拇指摩擦着戒指,眼前渐渐模糊,终于在不久之后陷入了梦境。
他好像又回到了某个片场。
一场浸在冰水里的戏,拍了数次也不过,他要在那里帮女主找母亲的遗物。工作人员提着热水向他身边灌,只是杯水车薪,热气冒出几个泡又消失,他试图用湿透的戏服触碰热气,但冷暖交替,热气消散后,冷意会卷土重来,比之前更升几个量级。摸索中脚下一滑,栽进河里时,额头撞上尖石像被重锤敲过,分裂开的痛楚从天灵盖向下传,沿着神经导到脚底。
他半句话未冒,就吞进数口凉水,咕噜噜灌进肺中。
呼吸、呼吸不了了……
谁来、谁来救救我……
祁林猛地滚起身,在黑夜中大口喘气。
足足过了几秒,他才明白自己不在片场,天花板上有成块的黑团旋转。长叹一声,他两手揪住头发,在心中数着数字默念,数到一百才平静下来。
枕头边的手机还发着荧荧绿光,他一手抹去额头的冷汗,一手将它提了过来。
电子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他与邱池的这场婚姻,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他攥住手机,把脸埋进膝盖,后背颤抖。
合伙人施秒还没睡,正一条条往他微信里发行程通告。
第二天没有戏要拍,只有两个杂志专访,和一个广告拍摄。
稍后又传来几个综艺邀约,施秒的信息像她的人一样,细长而直,字和字之间总有奇怪的跳跃,好像之前流行的火星文,需要他解谜那种。
不过祁林不在意这些,他半张脸架上膝盖,手指滑着屏幕,扫着数字挑最高的发回给施秒:“就这几个吧,帮我排开。”
施秒的短信沉默一瞬,旋即穷追不舍:“你排的太多了。每天只有四小时休息,工作强度太大。”
祁林嗤笑一声,手指飞快:“我要钱不要命,人尽皆知。”
沉寂了几分钟,短信铃声才响:“你都快三年没有好作品了,电影是友情客串,新专都是工作室强行捆着别人炒。”
祁林手一颤,施秒得寸进尺,又添上一句:“曾经的金晨影帝。”
这文字如一柄重锤,迎风劈来,沿着他的五脏六腑砸下。心肺仿佛揪成了团,像有大手掏入,把西装革履,人模人样立在闪光灯下的他卷成渣滓。
灯火通明,会场的闪光灯都聚集于身。掌心流汗,腿脚发麻,心跳如擂鼓,巨大的喜悦如火山喷发,几欲将他化为灰烬。
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夜半三更,这屋子依旧渗透凉意,微弱的绿光像野狼的眼,虎视眈眈要将他吞吃入腹。
他转头望向窗外,零星的灯火不再闪亮,寒凉的夜绵延到远方,新刷的柏油马路有刺鼻的气味。
祁林按灭了屏幕,将戒指取下塞进裤袋,静悄悄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前车库里停了四台车,属于邱池的宾利和保时捷躺在左边,中间是一台平民大切诺基。最右侧的位置原本是祁林的骚橙法拉利,现在已换成二手的丰田霸道。
他径直站到保时捷旁,凝神看了一会,突然用力抬腿,恶狠狠踹了车灯一脚。
警报发出漫天轰鸣,祁林不以为意,用力又踹几下,直到刚硬的鞋底把灯壳砸裂。
似乎破坏的快感稍稍压下心头烦躁,他转身拉开切诺基车门,一脚油门蹬了出去。
(2)
烟雾缭绕,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舞池中央,几个人影犹在贴面热舞。邱池坐在ktv包厢的角落,像个无所事事的背景板。
他隐没在那里,从群魔乱舞中割裂出来。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洋海外环边一间三层茶楼的地下室。一般的茶楼都选在僻静地方,这里却紧邻公路,生怕吵闹的交通影响不了品茶的人。
白日间,最上面的两层建筑摆设都规规矩矩,上好的龙井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