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奇怪,要接受新鲜事物前,总在心中幻化万千魔障,未曾开始便惧怕结束。等真正缠进事务中,便扭转身体,意随心动,甚至会生出斯德哥尔摩症,不愿抽身离去。
祁林上机没多久,就躲进洗手间,开着水龙头洗手,他把掌心放在奔腾的水流下,水流穿过指缝,蜿蜒流淌。
他心跳过载,咚咚鼓声在耳边震动。那些早就记好的,剧本概况和基础台词割裂开来,变成无数细小杂音,拼接组装成他想要的模样。
没问题的。
一定没问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把基本功打的这么扎实,嘉木和赵导,不会像邱池这样,只为利益,就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他低下头,把头扎到水龙头下,用凉水冲刷燥热的额头。
冲了一会,他想抬头,但只略微一动,脑袋里就像装满了豆腐脑,他都能听到脑仁晃动的声音。他不信邪,慢慢将头抬起,眼前昏黄的小灯正在闪烁,忽近忽远,忽明忽暗,晃动一会,最后消失,将一层黑幕覆盖到他眼前。
飞机停电了么?
怎么会停电?
一定是停电了,这破飞机不知哪国造的,线路没接好,灯泡也不是好灯泡。
等线路通了,就能看到了。
祁林咬紧牙关,哆哆嗦嗦的指甲抠进掌心,碾出血痕。
第10章
(1)
祁林屏声静气等着,等待线路重新通电,有光剥开黑纱,让明亮重新降临。
这种感觉既奇妙又可怖,他的灵魂从身体飘出,先停在半空,然后晃悠悠飞走,越过山川与丛林,埋进深海中,再也无法浮起。
他的身体明明站在这里,却也同样被压入海底,巨大水压撞破耳膜,水流涌进鼻腔和嘴唇,四肢被束缚到无法动弹,湿冷头发黏在脸上,五官被蹂躏成团,肌肉游移至扭曲。
怎么电路还没有修好?
不对、不对,如果真的停电,那外面至少该有惊呼,但此刻的机舱十分安静,甚至没有小孩哭闹。
可能只是洗手间的灯坏了。
但一分钟,也许是两分钟过去了,即使在黑暗中,也该出现物体的轮廓……
祁林急躁地伸出手摸索,碰撞中触到水波,他逆着水流向上摸,熟悉的银灰长管摩擦掌心,靠这冰凉他努力稳住心神,逼咚咚作响的心跳缓慢下去。
冷静,冷静,遇事别慌,一件件解决。
也许只是低血糖,吃几块巧克力,或者吊瓶葡萄糖就好。晚上从嘉木那离开,直接去医院吊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现在,现在灯你给我亮啊,你给我亮啊,至少现在让我看到啊!
这幅样子,根本连飞机都下不了,怎么能赶去见到嘉木?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坚持到现在,不是为了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乱撞一气!
身上有没有糖,有没有巧克力,只要是甜的……
他胡乱在身上摸索,手掌发抖,衣物几乎被摩擦生电,祁林只穿了普通的衬衫长裤,衬衫没有口袋,裤袋里只有手机、戒指和一根烟。
他刚刚从跟组导演那抢来的,唯一的一根烟。
火呢,打火机呢?
那时在帐篷里,邱池打开了火机,将光明送到他眼前。
两只裤袋里都没有打火机,被磨光的打火机无法托运,点烟器也没能带来。
没有火怎么办,点不了烟怎么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他还不够疼?
之前看得见的时候总是头疼,这会眼前一片漆黑,头却不疼了。
或许对他来说,疼痛是最好的帮手,能帮他重见光明。
祁林胡乱把烟塞进唇,狠狠咬住,几下便嚼烂了烟头。烟叶的味道又麻又干,混进唾液里,激得舌头都卷曲。
在毛球岛这段时间几乎没抽烟,手臂上曾烫伤的疤也长好,指甲用力抠进,带来的疼痛微乎其微。
怎么办,没有烟,没有糖,没有能带来刺激的东西。
惊惶间咬住口腔黏膜,一抹腥甜弥散开来。
对了,还有牙齿,这是身上最好的武器。
祁林想都没想便埋下头,一口咬住手臂,尖锐虎牙压进肉皮,浓郁血腥顿时爆开。烟叶与腥甜混合,滚卷出熟悉的苦涩。
他能感到冰凉的血流如同蚂蚁,沿着胳膊向下爬,他咬住胳膊扑到洗手池前,身体后拱,让头和胳膊,与上身保持距离。
疼痛可以,流血可以,但不能让血染上衬衫。
如果被发现,他一定没法离开这里,爬上k j的电梯。
祁林不敢闭眼,只能瑟瑟发抖咬住手臂,唾液和血滚成小溪,沿着手指向下淌,他拱出的脊背紧绷的像张弓,轻微一弹就要崩断。
敲门声突然在背后响起。
先是轻微的三下,停顿片刻后又是三下,看里面没人出声,最后这三下格外粗重。
邱池急迫的声音,劈开挡板传来,隐约夹杂怒意:“祁林,出来。”
祁林腿脚一软,险些摔向地面,他慌忙松开手臂,将胳膊往地上一甩,血点四散飞出,不知溅到了哪里,没办法擦。
这样……这样不行。
他根本无法说话,他根本说不出句子,只会吐出破碎的呜咽。
不能、不能让邱池听到。
他一定下了飞机就把自己拖去医院,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怎么办,怎么办,快点,快点看见!快点啊!
心跳咚咚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在耳边无限放大,他心急火燎,甩开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