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明鹤叹了口气:“那是你爹和我商量的,为了保住你……”
冀临霄倒抽一口气, 瞳孔骤然缩紧, 盯着冀明鹤那认真的表情。
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冀明鹤继续说道:“郑国公是个莽撞的武夫, 被人一怂恿,就冲到最前头。他手里有兵权, 在朝堂上拉帮结派, 充盈力量,对那些异党想要除之而后快, 又要做的隐秘,不能被人发现……于是, 他想到了季樘。”
“季樘医术出神入化,毒术也厉害, 想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弄死, 对他来说太容易了……柳家人躲在幕后,给郑国公出谋划策,他们把如烟骗走, 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关押起来, 隔几天就给季樘送如烟安好的书信, 逼季樘替他们做那腌脏事,毒害他们的异党……”
冀临霄颤抖着身子, 说道:“爹残害忠良之事的原委,便是这样?”
“……是。”
冀临霄咬牙道:“义父,你……继续。”
冀明鹤艰难的缓了口气, 说:“那些异党,也算不得什么忠良,各个身上都不干净……而真正干净的几个,季樘没有对他们动手,也因为如此,柳家人弄了只被砍掉的女人小指,寄给季樘……”
冀临霄咬牙切齿。
“季樘没办法,只好给他们下了昏迷不醒的药,留着他们的性命,也总算是给郑国公和柳家交待了过去……他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和我商量,假意发狂将你打得半死不活,丢出家门,再由我找来些人将你辗转几次,带去我山东老家,交给我那边的族人抚养……”
“柳国公他们见季樘把你打成这样,也没多怀疑,后来见你流浪街头,被人牙子拿出去卖钱,又落到镖师手里带走,便没再管你了……其实那些人牙子和镖师都是季樘和我事先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柳家和郑国公以为,他因为如烟而疯魔。毕竟,他对如烟的痴情,帝京皆知……”
冀临霄紧紧攥着拳头,掌心被指甲戳进的地方,大概是已经破了,有刺痛袭来。
他低哑的说道:“可是娘还是死了……”
冀明鹤唇角扯开苦笑,笑容在停留片刻后,尽数被冷却,冰冷如雪,“柳家拿如烟挟持季樘大半年的时间,逼他害死一个个异党,整个朝堂都快成他们的人。他们就是想将惠宗架空,再怂恿郑国公去当炮仗头,待郑国公与惠宗两败俱伤了,柳家便能扶持当今圣上以清君侧的名义诛了郑国公。这样的话,圣上和柳家拿到兵权,又平叛有功,惠宗的位置就危险了。只是,柳家没想到如烟性情太过刚烈,她知道季樘因她而受制于柳家时,便千方百计的寻找自尽的机会……”
冀临霄道:“娘是自尽的。”
“是……被抓去没十几天就吞簪自尽了,柳家丧心病狂,找人模仿如烟的笔迹写信,继续欺骗季樘,还砍了女人的小指,冒充是如烟的,以此威胁季樘……后来,季樘派出去刺探消息的人,探得了如烟的死讯,原来柳家早已将她悄悄埋了……季樘一直被监视着行踪,连去坟冢看如烟都不能,只好让人连夜找去,扒开了坟冢……呵,好狠心的柳家人啊,竟是连个棺材都没有,可怜如烟已经是一具白骨了……”
冀临霄再也握不住的拳头猛地张开,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扶手应声而碎,掌心的鲜血一滴滴流下。
这一刻他内心充斥起一股鲜血的味道,沸腾在胸臆间,猖獗的涌向全身。恨意席卷而来,他想,如果此刻柳国公和他已经传爵的父亲站在他面前,他怕是会不顾身为御史的公正,而用最直接最解气的方式私了了他们。
为一己之私,残害同僚,那样对待他的爹娘,欺君罔上,为何这等世家也和王小阮一样,还享受着荣华富贵?
人都道天理昭昭,可天理呢?在何处?
冀明鹤继续说道:“在那之后没过多久,郑国公兴兵叛乱,包围了帝京,与王师大战了三个月,眼看着就要攻入皇宫,却戛然而止……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原因,我却是知道的。是季樘费尽力气逃出他们的监视,铤而走险混进军营,把郑国公和他手下的副将全都毒死了。”
冀临霄一惊。
“带头的一死,这叛乱就闹不下去了。柳家人便祭出后招,扶持那时还是亲王的当今圣上,领兵清扫叛军……叛军很快被一网打尽,郑国公一家满门男丁被杀。柳家把罪名全甩到郑国公和季樘身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季樘害了那么多同僚,失去了如烟,还眼睁睁看着柳家人把黑的说成白的,始终逍遥法外,这对季樘那样正义廉洁的人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他早就不想活了……到最后,他放弃了辩解,任由世人唾骂,稗官鞭挞,抱着如烟的白骨走上了刑场。季樘啊,他太无力,从如烟不在开始,他就想以死谢罪了……”
冀临霄说不出话,身体紧绷在椅子上,不断颤抖。
他还紧握冀明鹤的手,眼中猩红一片,眼底铺着水雾,只听见自己越发困难的呼吸声,一声一声喘的厉害。
这些腌脏的事情,像是一双恶毒的爪子掐住了他的喉咙,他感到愤怒,感到无力,他终于体会到爹当年为什么会那般平静的走上刑场,为什么那么多人用烂白菜和臭鸡蛋砸他,他都无动于衷。
只因渺小无力,万念俱灰!
身为太医院院史,毒杀朝臣,保不住妻子。
身为都察院御史,眼睁睁看着叛逆蒸蒸日上。
爹,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