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安好?”他问。
“静太后依然咳得厉害。”高湛老实回道,“没法子,老毛病了。”
太后这个咳嗽的毛病是当年凤凰神女一案时留下的病根。
当年治了大半年才好了一些,却也没法完全根治,因此每年天气冷的时候都要咳个几回。
但是到了今年秋冬之交,病情似乎尤其严重,已经缠绵病榻好久,召集了整个太医院也看不出个究竟来。
“掌灯。”萧景琰道,“我去看看她。”
于是高湛掌了灯,撑上伞,两个人往静太后的凤仪殿去。
只是这一路而已,雪倏然就大了,挥洒的粉雪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
他们在这纷纷扬扬的雪里走着,伞根本就罩不住头,等到了凤仪殿,已经落了满头满脸雪花。
萧景琰抖落一身飞雪走进殿里的时候,静太后果然还醒着。
前半夜咳得太厉害,太医就给她喝了一次药,止住一阵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是后半夜又咳了起来,就又给咳醒了。
看萧景琰在床前坐下,静太后就伸手轻轻帮他擦了擦眉毛上沾到的雪。
“外面下雪了?”
“是啊。”萧景琰道,“今年雪来得好早,秋天还没过完,突然就下起来了。”
“大概是跟着雪珠这丫头来的。”静太后笑道,“这丫头名字里带着雪。她来了,雪也跟着她来了。”
庭生成亲之后,萧景琰就把他留在金陵了。
边疆历练已经够了,接下来,该是让他在朝中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平日里庭生忙,雪珠没什么事,就会来凤仪殿陪静太后聊天。静太后很喜欢她。
“说来也是奇怪的缘分,当初这丫头哭着闹着要嫁给蔺先生,最后却和庭生成亲了。”静太后说,“前两天她还跟我叨叨呢,奇怪,蔺晨哥哥怎么总不到
金陵来呢,明明他的江心月杨柳风杯中雪就在这里啊。”
心中一阵抽痛,就要掩藏不住,萧景琰连忙撇开头去,让宫人拿药过来。
可是静太后摇摇头,示意不要紧,让宫人又退了回去。
她只是抓住了萧景琰的手:“景琰,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萧景琰心里一紧:“母后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高湛。高湛连忙低头,拿眼睛瞅鞋尖。
“你别看高公公,是我逼他说的。”静太后道,“而且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吗?景琰,你知道你这辈子做得最糟的事是什么?”
萧景琰想起来很久之前那个人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苦笑道:“说谎。”
“知道就好。”静太后道,拍了拍他的手。
“为什么?”她问他,“是那个答案的代价你无法舍弃吗?”
“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她直视自己的儿子,像是要把他看穿。
“可是……我不能辜负大家。”萧景琰道。
“你没有辜负任何人,你守了这片天下整整七年,殚精竭虑,用尽了你最好的年华,让它从颓败到繁盛,从灰暗到清明。小殊想要的海清河晏,祁王想
要的政治清明,百姓想要的太平盛世,你都做到了。你做得已经够多了。”静太后看着萧景琰,“吾儿,这世上你只辜负了一人,这个人就是你自己。”
说着说着,她又猛地咳嗽起来,萧景琰连忙帮她顺背。
宫人端上药来,她喝了几口,然后放下来。
“不喝了。”她摇头,“喝了也没用。”
“母后不要这么说。”萧景琰道。
“我自己就是大夫,难道我还不知道。”她道,“我这辈子快要走到头了,现在只是熬着日子罢了。不过我一点也不怕死,因为这辈子我活过了,活得值
得。有苦,有痛,有恼,有恨,但是最多的还是快乐。”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打在窗纸上,扑朔扑朔作响。
静太后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窗外飘扬的雪。
虽然蔺晨已经多年未至。可是这么些年,每到下雪的时候,她总觉得他还会乘风踏雪而来,一如那一年他来冷宫里探望她,给她带来萧景琰的消息一
样。然后他会搓着手坐在那里,喝一杯她给他倒的热茶。
“很多年前,蔺先生曾经问我想不想当皇后。我说,人生一世,回头想想,不过是发了一场大梦,能守着生命里最好的东西,便是美梦成真,剩下的,
不过都是虚妄罢了。”她淡淡一笑,握紧了萧景琰的手,“为娘这辈子,有了你这样好的儿子,就像是做了一个美梦。吾心足矣。”
“可是你的心呢,景琰。你的心又是如何呢?”她道,“那个人那么喜欢江湖,为了你都可以舍了江湖。你根本就不像你父皇那么喜欢江山,又有什么不
能舍的呢。我知道你忧心这天下,不敢放弃你的责任。但是江山代代,人却只有一辈子。这江山,你不在了,还有庭生,庭生不在了,还有别人。可
你若不去找那个答案,你的这辈子就这么过完了。守着这虚妄的江山又有什么用,这江山治不好你的心。你的心啊,只有蔺先生一个人能够治好。为
娘只愿看到你快乐,那么我死了,也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景琰吾儿,你的这个梦该醒了,”她松开了他的手,“去吧,从今往后,还有更美更好的梦在等着你。”
其五 若知苦乐
小豆子说:这疯子啊,有三种疯症。
第一种是闷症。犯起闷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