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唤作“钱叔”的,就是他们的领头人。张槐挑起眼睛勉力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视野中依稀是个花白头发的中年人,约莫五十上下,清癯高挑,很有压迫感。
他忽然上前,一根手指抵着张槐的左肩,而另一边胡强则被摁压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
引以为傲的自尊被践踏在地上,胡强却完全想不到反抗,他就像完全呆住了,微微张着嘴,在雨水和冷风中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胡强一直自诩为读书人,就算劫道糊口的时候,他也独善其身,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绝境……在生死面前,他忽然如遭雷亟,如果失去生命,什么光耀门楣,什么名扬天下都成了妄想。
他想活下去,他必须活下去。
“我问你……”钱叔的声音苍老而低沉,似晨钟暮鼓,把张槐消失殆尽的神智强拽了回来,“两个时辰前有一辆马车经过,那辆马车去了哪里?”
张槐咧开嘴角,泥浆已经顺着缝隙渗了进去,说话的时候在舌尖磨砺着,“我不……啊!我□□……啊啊啊……”
顶着他左肩的手指突然往前一搅,从背后绽放出一朵血花,混着雨水一半喷出,一半淅淅沥沥的淌到地上,张槐全身抽搐着,眼睛不由自主的往上翻,像是条垂死的鱼。
行得正坐得端看开生死,也不能阻止酷刑下无意识的挣扎。
“我没有让你死。”那苍老的声音透过张槐的神智,直接响在脑海里,他的眼耳口鼻慢慢流出线状的血痕。
张槐冷哼了一声,重于千金的眼皮慢慢睁开一条缝,“呸”了一声,“小爷活着是英雄的儿子,死了是英雄……”他轻轻笑了起来,“丰碑永驻喽。”
钱老阴沉的目光看着他,一只手捏着这孩子的下巴,忽然道,“我方才就觉得奇怪,你这么小的年纪,粗枝大叶躲得慌里慌张破绽百出,但现在却并不害怕,是不是?”
钱老的脸不像他的声音一样苍老,两颊松垮,眼睛凹陷,双眉斜插入鬓,也没什么皱纹,像是个异域人,若不是看起来有些憔悴,应当是个道骨仙风的老头子。
“是父亲还是母亲,亦或全家都死了,死在你面前?”
他玩儿味似的看着张槐一点点瞪大了眼睛,掌下年轻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小子,世道畸零,任谁都能自称英雄,但我告诉你……”
钱老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像是冰锥,直直的扎进胡强的心里。
胡强垂死喘息着,眼珠子像被什么攫住了,死盯着张槐肩上的伤口,只会喃喃两个字,“饶命……饶命……”
“人死之后,黄土一抔,不过白骨铺了道,你姓甚名谁……哪个在乎?”
埋在张槐血肉里的手掌忽然往下一沉,肋骨断裂的疼痛还没传至脑海,张槐的胸口便是猛然一凉,风轻而易举的穿了过去,像是两面通透。
张槐的五感逐渐消退,脑袋和身体先瘫软在泥泞里,然后才慢慢阖上眼睛。他这一生不长,受的苦却不少,连死都这么窝囊,但什么都结束了,以后的是非扰扰碍不到他,他也不必管。
止步于此,前山万险自有旁人去渡。
钱老的手上托举着一样物件,还在贫乏的跳动,血从里面不断的埠出来,冲鼻的铁腥气能驱散方圆百里的飞禽走兽。
而这样东西正一点一点的占据胡强的视线,他被死死摁压着,左右躲闪不掉,只能发出些细碎的反抗声。
张槐鲜活的心脏凑在他的嘴边,胡强胃里一阵一阵的紧缩,却不敢张嘴吐出来——他惊恐的盯着钱老,发现这个魔鬼是想让他吃下这片生肉。
“这是你同伴的下场,我再问你一次,可曾见过一辆马车?”钱老居高临下的揪起胡强的顶发,他的脸上还带着一种笑容,似乎对杀人感到异常的满足。
胡强的头皮下见了血,整个头盖骨受力,几乎要往后整个儿的掀开,但他却顾不得疼,死命的点头,喉咙里发出“咕哩咕噜”的声响,又怕面前几个人不明白般,弯腰作磕头状。
“看来,留了个识时务的。”钱老随手将温热的心丢进草丛中,他忽然失了兴趣,从袖中掏出张雪绢的帕子擦了擦,“说吧。”
“他们就在山上,”胡强忍下恶心,喉咙发痒,听起来有些沙哑,“山上是个匪窝,遍地都是机关陷阱……所以……所以……”他咽下口水,“只有我能帮你们。”
“哼”这声冷笑惊的胡强颤栗不已,他不知道哪里借来的胆子,又补充道,“你们虽然厉害,但这一片都是山匪的地界,真打起来,你们不一定占得上便宜。”
胡强说着拔了拔腰板子,狼狈和恐惧过后,他好像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气节,卖友求荣的同时也借“友”之手抬高自己。
“钱老,是这个道理。”这帮豺狼虎豹当中居然还有个姑娘,黑衣服有个兜帽,将她的模样盖住了,连身形也看不清楚。
胡强现在的心情忽上忽下,忐忑不安,也没什么精力去关注面前的阎王是公是母,只要谁肯为他说话,他就能喊谁祖宗。
“嗯,那就带上他吧,多一张嘴罢了。”钱老似乎对这个姑娘也颇为顾忌。
得到了钱老的首肯,其他人便将胡强甩在了马背上,像是个装了重物的麻袋,颠的他头昏目眩,耳中呼呼作响,有几次喉咙里呛出了血腥气。
早先还骄奢淫逸,酒足肉饱的山贼们,现在正码成四排,端端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