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初时分,在久不操心中馈的韦太夫人嘱咐下,佳肴美酒已经准备妥当,仆婢这才有条不紊撤下瓜果糕点小案,抬上两大一小三张矮脚方桌,重新布置锦榻。
既是家宴,又为妇人聚会,与宴者也都识趣只带女儿赴请,因此韦太夫人也没拘那旧俗,为了让气氛更添热闹,特意效仿胡人习惯,采用可供多人围坐大桌,却也有所保留,没干脆设置长条凳挤坐,仍旧是一人一具锦榻。
两张大桌刚好够坐妇人长辈,十余个小娘子也刚好一围小桌。
白姬这日被特许参宴,这时却没与贵妇们共席,而是负责照管一桌晚辈,虽然韦太夫人有叮嘱在先,让她别太拘礼,莫亏待自己口舌,然而白姬到底不曾放开入席,只跽坐在旁,小心谨慎地为诸位小客人布菜添饮。
最为热闹当然是韦太夫人与萧氏在座那张席面,乔氏却也自觉没有凑上前,另坐次席招待宾客。
先是萧氏敬了各位宾客亲朋赏脸赴宴,各人也都举盏敬贺萧氏生辰,略微安静下来,尝了几味菜肴后,便有萧氏好友李氏率先针对寿星,竟效仿男子郎君,吟唱起“贺寿诗”来,硬逼着萧氏也只好抛开矝持对吟“谢贺辞”,瞬间就将气氛点燃。
觥筹交错下来,多数都添了几分酒意,十一娘只见好些“长辈”都面染霞色,就连刚才莫名其妙愤愤不平冲她剜了好几眼的秦氏,这时竟也没了怨怼模样,而是趁着酒兴,从自座次席起身,载歌载舞扬臂扭腰到了主席,硬邀萧氏共舞,乐得韦太夫人前俯后仰,指着秦氏笑道:“我还记得,丹娘闺阁时候就最爱着胡衣,一曲胡旋舞足以乱真,我初次见她,若不是看清长着对标致乌眸,几疑是胡家女儿,丹娘快别为难行舟,她琴棋书画都好,就是不会这舞艺。”
十一娘这才知道萧氏字行舟。
又听秦氏笑道:“就说世母偏心,果然处处帮着自家儿媳,这哪是夸我,分明是赞娣妇文雅,我成了泼皮。世母,这要是换作郎君聚饮,不应邀舞可算失礼,多少回大打出手都有,我尊世母嘱令宽容一回不计较,娣妇可得自罚三杯。”
话是有些冲,可在这场合说来,倒也有趣不带火药味。
相比有酒兴相助的诸位长辈,小娘子们这席就显沉静拘束了,各自还都端着温婉雅静姿态,顶多小声说笑,抿唇旁观。
这么笑饮一阵,见再无人动箸,韦太夫人干脆示意撤下那些主菜,再呈上几味佐酒开胃抑或精美清淡小菜来,又让人唤乐伎上前弹唱助兴,十一娘自然明白酒宴到这地步,晚辈们差不多也该辞席,自去雅静处玩乐说话,然而她这时身份使然,当然没有率先作为,只看向小表妹柳蓁。
作为主家嫡长女,该是她领先辞席时候。
四娘柳蓁今日帮着祖母忙前忙后,席上也时刻留意照顾众位小客人,只因七娘、九娘到底还小,并没多少协助宴客机会,难免多有不周,不像她已经十七,又跟着婶娘萧氏打理一段家事,更别说三年以来\经历诸多变故,早不似当年那个在母亲庇顾疼爱下,天真无忧的骄矝少女。
这时低声嘱咐七娘几句,又示意九娘与柳茵如,捎带上唯一五岁稚龄就能上席面的十一娘,几个女孩举盏上前,柳蓁便笑着说道:“儿与几位姐妹,恭祝婶母生辰,只妹妹们还小,只能以桃浆代酒,婶母莫怪。”
这时韦太夫人也添了酒兴,竟接口说道:“七娘姐妹也还罢了,四娘可不能蒙混,你那大事可多得婶母操劳一番,今日你可得好好敬上几盏酒。”
在座中人无不知是指四娘与王家那门姻缘,一时之间,诸多表情微妙。
自然有人只觉事不关己报以笑颜,十一娘却留意见乔氏微一挑眉,眼中计较飞速掠过,那秦氏与沈氏对视一眼,秦氏便压低声说了句什么,眼睛看向韦太夫人,乔氏登即堆起笑容来,不知应对了句什么,拍着秦氏手背微微摇头。
柳蓁却大觉羞赧,虽说大周民风开化,闺阁女儿被打趣婚嫁之事并无多少扭捏,可这到底是当着诸多宾客长辈面前,柳蓁只觉双颊发烫,硬撑着脸红应对一句:“大母说得是,儿多得婶母教导指点,的确不该蒙混过关,儿这就自罚一杯,再敬婶母。”
不少人暗暗点头,虽是丧妇长女,好在这三年有韦太夫人亲自照管,也难怪裴郑即使族灭,王家终不曾有悔婚之念。
韦太夫人今日却像有心促狭柳蓁这位长孙女儿,偏不放过:“你说这桩,只是小事。”
柳蓁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听懂,接过仆婢递上一盏酒来饮尽,又再敬萧氏。
众人却都暗中笃定,听太夫人这口吻,只怕四娘与王七郎这门姻缘是尘埃落定,再无任何变动了。
唯有秦氏对嫂嫂为沈氏暗嗤一句:“装模作样罢了,世母这回可真正坐实贤名,不知又有多少人信任她处事公正。”
一旁乔氏却听得分明,得意一笑——刚才经她那番“好话”引导在前,秦氏这蠢妇果然就往这方面琢磨,这却也是事实,自己那位阿家对四娘姻缘这般关注,无非是为名声,谁让三房众多女儿年岁不合呢,阿家又怎会为便宜别人背个苛薄继子一房污名?横竖四娘再无母族倚仗,即便嫁去高门,唯一依靠只有娘家,万万不敢忤逆她这个祖母!
十一娘一边上前“敬酒”,一边暗中留意乔氏这边几位举止神色,她实在不安心,怀疑乔氏要为嫡女五娘谋夺阿蓁这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