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完了,他就敲一敲四角凳:“跟我念。”
罗晓宁没有听过这首诗,他只学过鹅鹅鹅,于是直着脖子跟他学。走廊外面病人和护士听见里面书声琅琅,都抱着肚子笑。而病房里毫不动摇,小声跟着大声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十几遍念下来,罗晓宁嘴都念秃噜了,而梁老师做贼心虚,还在思考这诗要怎么解释。罗晓宁秃噜着嘴问:“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在刁难你梁老师,他一个工科男你叫他怎么解释?
梁老师死鸭子嘴硬,他强行镇定:“意思——意思——意思就是,床头照着大月亮,月光看上去就像霜,抬头看见月亮,低头就想家——想故乡。”
翻译清楚,逻辑通顺,没毛病。
至于里面的比喻修辞对偶通感,就当不存在吧,李白没有棺材板。
只是那一瞬,梁旭粗糙的解释居然说服了罗晓宁,也说服了他自己——罗晓宁出神地看着他,嘴里翻来覆去地念:低头思故乡。
彼时没有明月,这里也不是他们的故乡。
梁旭想,我的故乡在阿陵。
名作之所以为名作,不是因为许多人吹捧才称作名作,那么多人提到李白,第一个就想到静夜思,不是因为它简单,而是因为它的确感人肺腑。它纯朴而舒阔的诗意,在那个阳光普照的病房里,洒下思乡的月光。这一缕月光,学医的梁旭感受到了,智力残缺的罗晓宁,也察觉到了。
梁旭在罗晓宁笨拙的朗诵里,忽然觉出泪意,罗晓宁见他神色凝重,也渐渐地止住了声音。
“哥哥,你怎么了?”
梁旭回过神来,脱口问他:“晓宁,你想家吗?”
罗晓宁怔怔地看他:“想。”
“……你家在哪里?”
罗晓宁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他茫然地说:“不记得了。”
可他又望着梁旭:“哥哥,你想家。”
梁旭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家,只是有些东西放不下。罗晓宁摸摸他的脸:“我也想。”
梁旭亦回手拍拍罗晓宁的脑袋:“来学写字。”
罗晓宁是如何看出他想家这件事,那时他没有仔细去想,罗晓宁似乎天生就具备一种动物般的敏锐,有如盲人格外敏感的听觉,他在智力上的不足,全由直觉来弥补。他最擅长做的是选择题,因为这不需要智商,全靠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