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暖气风片给输液袋加温,房灵枢在他后头阴阳怪气道:“黑灯瞎火,你不怕我偷袭你?”
“你可以试试。”梁旭不温不火地回答他。
房灵枢想打他。
风一阵一阵从车厢外掠过,遥远地,仿佛从风里传来人呐喊的声音,再仔细一听,原来是松涛的啸音,一阵一阵,不是风雅的吟诵,只是深沉的叹息。
树枝拍打着车厢顶。
房灵枢望着窗外发呆,他很久没经历过这样彻底的黑暗,稍加适应,这黑暗又比城市之中要纯粹得多、幽远得多,仿佛人的眼睛原本就是为了黑暗而生,在黑暗的风雨里,忽然一阵雪白的雷电,什么都能看清。
一只大鸟从树上掉下来了。
它还没有死透,大约是翅膀受伤,在车门旁边哀鸣挣扎。
“不要下去。”梁旭走过来:“救不了的,就算你救了一个,救不了无数个。这种夜里要死不知多少动物,你每一个都去救吗?”
房灵枢觉得他是在说他自己。
“淋雨伤口要感染的,坐着吧。”梁旭把糖水放在他手里:“把这个喝了。”
“你不喝吗?”
“我喝你剩的。”梁旭说。
房灵枢决定一滴也不给这个王八蛋留。
他在一旁噗叽噗叽吮糖水,梁旭凝望着窗外风雨,又陷入沉思。
人的感情真是一种变幻莫测的东西,它伴着你的时候往往毫无知觉,要等到失去了才发现自己离不开。
梁旭为怕罗晓宁哭闹,也是为着要他适应自己的家庭,虽然嘴上答应了次日就去,忍了又忍,他一个星期没有去找罗晓宁。
那一个星期他都蹲在实验室里,提前授课的内容并不很多,不上课的时候,梁旭跟同学在网吧里昏天黑地,一个星期从白银打到了钻石。
还是梁峰先问他:“那罗晓宁回去了,你就不去看看吗?”
梁旭漫不经心地答他:“他总要回家的,我去了,他在家里就更加待不住。这样对他爸爸不公平。”
梁峰不高兴了:“什么叫不公平?他把儿子丢在医院的时候对你公平不公平?还是说他爸不许你去看?”
梁旭心烦意乱:“别问了爸,去不去我心里有数。”
父子俩少有拌嘴的时候,梁旭是头一回呛他爸爸的话,梁峰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再问,只说:“你不要总替别人拿主意,你答应了人家,又不去,那本来就是个傻孩子,别再做出傻事。”
那天夜里,梁旭怎么也都睡不着,梁峰的话一直在他心里刺着,又好像听见罗晓宁在什么地方哭,怨他不去。看看十点了,他游魂似地摸出门,晃晃荡荡往翠华路去。
他走得很慢,脑子里什么也不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来这一趟,这个点除了通宵的青年,大家都该睡了。
他一直走到罗晓宁家楼下。
意外地,又或者是意料之中地,罗晓宁的窗户亮着灯,窗口趴着一个人,像只守家的小狗,呆呆地朝外看。
——不是罗晓宁又是谁呢?
梁旭走到他窗户下面,罗晓宁大约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梁旭仰头看着他。
月光洒下来,那情景倒像是幽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罗晓宁看了他一会儿,大约并不敢信,像梦游一样,罗晓宁干脆利索地从窗户里翻出来了!他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眼巴眼望地隔着一道老虎窗,轻声地,他叫了一声:
“哥哥。”
梁旭这才醒过神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全下来了,他不敢大声叫,只是着急:“回去!回去!”
罗晓宁不肯回去,趴在老虎窗上又叫了一声:“哥哥!”
梁旭怕他出事,越发不敢喊,羞愧和心酸都涌上心头,他也不问罗晓宁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不睡,因为根本就不必问,他踮着脚,伸着手,压低了声音向上道:“你快回去!会开门吗?你开门,开门出来,别趴在上面!”
罗晓宁愣了一会儿,仍旧盯着他不动。
梁旭语无伦次:“晓宁,你给我开门,你让我看看你。”
这话说动了罗晓宁,他“唔”了一声,掉头爬回去了,爬的时候头又撞在窗棂上,但这也阻止不了他欢快地向门口奔。
梁旭也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楼去。
罗晓宁摸着黑,把门打开了,他们生离死别一样地抱在一起,两个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因为这并不算什么远别,可这一星期实在太难熬了。
他还穿着旧衣服,是梁旭过去的小衣服,他钻进梁旭怀里就不肯出来了。
梁旭抱着他,像收回了借给别人的宝物,硬是觉得哪里弄坏了,他摸摸罗晓宁的脸,怎么好像一个星期就瘦了。
“哥哥,你不要我了。”罗晓宁这会儿不哭了,只是呆呆地问他。
梁旭无从解释,这个点上又怕惊动了人,只好小声哄他:“是哥哥不好,哥哥早就该来看你,哥哥……我是有事。”
罗晓宁不哭也不闹,只是钻在他怀里:“我不喜欢这里,哥哥,我跟你走!”
那时刻,梁旭是真想一把抱起他,就这样带他走了。
——但这里才是罗晓宁的家,他们住得也并不远,他带他走,明天又该怎么办呢?
他踏着月色,独自回去,心里一直想着罗晓宁临别问他的话。
“——明天来吗?”
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