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贾,你是不是发高烧烧糊涂了?你这是啥狗屁理论,你自己做错的事儿,组织上没枪毙你,就已经是对你天恩浩荡了,你对不起的多了,唯独不包括的就是你自己。你说,你唠唠叨叨的,这不是为你自己狡辩是啥?简直没法再听你说下去,真该枪毙。”
苗营长简直要被二黑哥气炸了,我听着也是愈发地别扭。
“老苗你别真急呀,你耐心点儿听俺说完,再枪毙俺也不迟。”
二黑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示意苗营长必须耐心地听下去。二黑哥不待苗营长有啥反应,继续说道:“俺为啥要说也对不起俺……俺自己呢?俺也是老琢磨这事儿久了。你想啊,俺在朝鲜也没闲着,没有任务的时候,得悉心照料牲口,完成任务全靠它,这些牲口它通人性,你对它好,关键的时候才肯出力;还得保养马车、放空防敌防特、开会学习总结。一有任务,赶上马车,装上前线急需的物质,急如星火往上赶。要说挨美国飞机炸大炮轰,哪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挨?说心里话,一开始好害怕,吓得六神无主,屎尿都给吓出来了。可执行任务次说多了,也就慢慢适应了,大伙不断总结反思,也逐渐找到了对付美国飞机大炮的窍门,无非就是:提前预警,借助地形巧隐蔽,利用月亮实施背光式躲避,还有打时间差、急停疾走的跳跃式,反正办法多的是。当时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完成任务,尽量活下来,再去完成下次任务,真没别的想法,咱对死也都没多想过,实话实说,好几次岌岌乎被美国飞机炸死……”
“废话,你要是被炸死的话,那你可就成了烈士了。行啦你,想说什么,抓紧,火车不会老停着,说开就开。”
苗营长不无讥讽地跟上一句,语气中明显地充斥着不耐烦。
“是……啊,俺要是被炸死,也就没有后来的事儿了,咱俩也不会站在这大冷天里,俺也不会挨着冻还挨你的训。可问题就在这里,俺那事儿之前的每次战斗行动,领导布置给俺的任务都能完成,俺虽不是表现最好的,那也是受到过连首长表扬的。连长就曾当着运输连全体弟兄说过,‘别看老贾同志平时蔫不拉几的,年龄也不小了,可赶马车使牲口那是有一套的,再不听话的骡马,到他手里都服服帖帖的,任务完成的还是相当可以的’。你听听,这不是表扬俺工作干的好吗。再说挨美国飞机的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挨过也就没事儿了,可偏偏它咋就在那次行动中就……就把俺的魂儿给炸没了呢?就就那一次,把俺之前的一切全都给炸没了,把俺炸成了逃兵,炸成了罪人。你也说俺这事儿冤,俺也想着它就是忒冤,连俺自己这百十斤,它都对不住,你替俺踅摸踅摸,俺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二黑哥说到这里,满脸委屈地看着苗营长,大有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的尽头。“俺是个庄稼人,不识字,没啥觉悟,你觉悟高,你替俺琢磨琢磨,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咦……嗯……?”
二黑哥抛出的这句话,竟使得苗营长一时出现了短暂的语塞,怔怔地看着二黑哥,两只手像刚才的二黑哥那样,不停地揉搓着,倒好像二黑哥的这句话犹如烫手的山芋,让苗营长接的非常的别扭。莫非……这次轮到苗营长犯难了不成?我也真没想到二黑哥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况且他说的也不是,听起来不好懂。
“要说你这事儿吧,如你所说属实,要说怪,还真是日怪。”苗营长思考再三,又把二黑哥从上到下扫视一遍,最后还是把皮球给重新踢了回去。苗营长说,“你自己做的事儿,还是得从自身查找原因,解铃还须系铃人。什么鬼啊魂的,别老是找那些没用的,老子革命这么多年,打仗无数,从来不信这玩意儿。不过说起来,你虽是逃兵,作为志愿军一员,毕竟也为抗美援朝出过力流过汗,没功劳还有苦劳,没苦劳还有疲劳,对你吗,是应该功过两分的。但你这个逃兵的黑点,可是个致命的错误,你得背一辈子的黑锅。”苗营长抬头看了看天,伸手握住二黑哥的手,说:“老贾同志,你现在懂得志愿军这个称号的宝贵了吧,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好了,这火车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我这条伤腿不能在外面呆长。回到家里,别忘了咱志愿军的优良作风,干出一番正经事来,为子孙后代留个好名声。另外,我这里还有点儿干货,不多,拿回家去,也算我对你的一点儿谢意。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老贾同志笑纳。”
苗营长边说,边从提包里,拿出几包东西。“这包是木耳,这包是蘑菇,这个,烟不多,不在分你了。”
二黑哥不愿意了,一个劲儿地阻止苗营长,“这样不……好,你也不容易,俺咋能要你的东西,这从哪说起。”
“服从命令。”苗营长一声令下,二黑哥便不好再说什么。苗营长把包收拾好,立正,向二黑哥“啪”,行了一个军礼:“祝你一路顺风,多保重。”
慌得二黑哥赶忙举手还礼,“苗营长你多保重!”
苗营长再次握住二黑哥的手,说:“老贾同志,记住,我在奉城公安局,再来东北的时候一定找我。一路保重,到家多奉献,别忘了自己是名光荣的志愿军战士。”
说完,提起包,转身走去。在刺骨的寒风中,背影中的苗营长,走路明显地一瘸一拐,但仍是一副标准的军人姿态,步履稳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