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缓缓地围裹住他,他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膝盖,就像之前埋入父亲的怀中。夜深露重,寒气透过衣服,一层层地掳掠躯体的温度,可他的心,却更冷、更寒。
半晌儿,他抬起头,眼中一片干涸。哭不出来啊,他有些疑惑地想着,心头明明堵得满满的,却怎么哭也哭不出。他愣愣地望向树梢头的月亮,皎洁、高华,千年万年地普照大地。没有孤独,没有背叛,永恒的平和、宁静。视线慢慢模糊,明月也随之影影绰绰起来。他用力眨眼,圆月又逐渐依偎心头,温暖着一方天地。模糊、清楚,模糊,清楚。紊乱的思绪,置身于月光洗涤中,渐趋明朗。
一夜之间,他不再是他,父亲也不再是以往的父亲。第一次领悟到自身的不堪一击,是的,他要强大,不择手段地强大。同样的事情,当下一回再次发生时,他不希望自己依然束手无策。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喜爱的人相继离去。父亲,他缓缓张口,无声倾诉着,向着空气,向着黑暗中一切未知的事物,你欺骗了我,用一种温柔的方式。之前,是我的无知。但以后,我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再不会傻乎乎地一厢情愿。您,我的父亲,教给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教训:不要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哪怕他是你的至亲;不要依赖另一个人,那只会让你任人摆布。父亲,我的良师,我的爱。
耳边再次响起低低的呼唤,“阳儿,阳儿。”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停在父亲心头的,都是另一个人,他的亲生哥哥。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丛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疲倦,只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露水沾湿了长襟的下摆,发簪也不知何时碰掉,头发乱糟糟地纠缠耳后。突然,一个柔软的东西迎面撞来,不由停下脚步,鼻子嗅到一股悠远的气息。他的身子微微战栗起来,无关懦弱,只是还没来得及准备,不知道如何面对。一时间,大脑瞬间空白。眼前一亮,他的下巴被挑起,被迫抬起头来。
父亲的目光温情脉脉,语气也掩不住的关怀,“阳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啊?”
他突然害怕起来,想要远远地避开。他宁愿父亲对他不闻不问、恶语相向,也不愿他拥抱自己,却以方才容纳旁人的怀抱;抚慰自己,却以方才关怀旁人的声音。这让他疑惑、惶恐,他辨不出,言语的真真假假,他读不出,问候的虚虚实实。
眼前跳跃着他们拥吻的场景,他不由得涨红了脸,挣扎着脱离父亲的怀抱。
手臂生痛生痛的,他不知所措地望向父亲。一道慌乱的光芒迅速滑过父亲的目光,快得让他以为只是一个幻觉。
耳畔荡起悠悠的叹息,清醒时记得的最后一幕,是父亲俯向自己的面容,无奈、安详。无奈?来不及错愕,便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黑暗一个东西持续不断地撞击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好像夏日骤雨打过荷叶的劈啪声,又好像远古的踏着节拍的鼓点声,乍疏乍密,一会儿逼近,一会儿回退,一会儿旋转。何景阳的意识一点点清醒,弥漫在周围的黑暗也隐退下去。胸口闷闷的,这才发现重重压在上面的双手,想必心跳声,就是梦中如影随形的声响吧。勉强睁开眼睛,眼皮涩涩的,刚一触到光线,便下意识地合上。停一晌儿,再度睁开,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身旁的环境再熟悉不过,正是长年来居住的地方。一刹那,脑中浑沌一团,突然不知道身之何之。努力地回想,依稀中做了一个悠长的甜蜜的午后梦,梦中又回到童年,甜蜜的童年,就连曾经痛心欲绝的月夜,也显得那么温馨、美好。隐隐间,脑海中又闪现出另一些零星的场景,他在发誓,一个人向着整个大殿发誓。往事的碎片一点点地拼合、聚拢。而最后一幕场景,是转身离殿而行,眼前骤然一团漆黑,再次醒来,便置身其间。
缓了一口气,串连起前后的种种,便想通了始末。按照预定的计划,本当趁着父亲失去内力的时候离宫,谁知却失去意识,被人安置在这里。或许睡了很久吧,想着旷别已久的童年,不由得高高扬起嘴角,即便只是一个梦境,毕竟也触到了久违的温暖、幸福。
他又转了转心思,自己会在这里,要么因体力不支,被人送此休养。但仔细想想,又觉不可能,以父亲的修为,至多一个时辰便可无恙,以父亲的造诣,即便是陆由庚,也不会自讨没趣。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得沉下来:要么,有人利用自己之前造成的混乱局势而黄雀捕蝉,这样一来,只怕父亲的处境堪忧;要么,这次筹划的行动以失败告终,而自己,凭着仅剩的一点价值,被父亲法外开恩,暂时囚禁于此。任何一种,对自己而言,都算不上好事。突然,他醒悟过来,要担心,也该担心自己才对,何必对父亲念念不忘,彼此已无牵绊,又何苦抱着不丢手、惺惺作态,不觉苦笑起来。
暂时抛开念头,合上眼睛,准备养精蓄锐,直觉告诉他,将要面临的,恐怕会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试着运行内力,突然发现体内空荡荡的,不由得心下一凛。这时,方才意识到全身上下反常的苦痛。努力着挪动身体,却始终以失败告终,下身从膝盖开始,竟是麻木地全无半分力气。他的心一点点地冷下去,伸手把压在身上的棉被揭开。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