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史的确是没能说服的住自己那个大舅子。
他原本还只当这家里总归是有个能听事的人,哪里知道除了方正荣扶不起来,原来这一家子竟没一个扶的起来的。
怪不得当初他在路途中遇险音讯不知的时候,方氏死活要嫁给他,却狠狠被磋磨了一阵。
原来不是真的为着女儿好,而是觉得女儿卖不了个好价钱了。
他哂然一笑。
所有情分都是有数的,用完了就没了。
方大老爷再待陈御史的时候却不同了,他面上还是笑着的,拉着陈御史的手,却鼻孔朝天,有些自得的,止不住的翘着嘴角:“娘娘到底是得圣意的。”
可不是得圣意呢么,要不是得了圣意,也不会后来居上成了皇后,更不会生下小皇子来了。
可是小皇子越是受重视,方家越要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求财求情,这是在找死。
陈御史看着他的模样,越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拉了妻子家去,他是文臣,出入都是坐轿子的,今天却不要轿子了,急急忙忙上了马车,一靠在车壁上就说:“明天把家里的账清一清,该断的,从现在便开始断了吧。”
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丝毫犹豫也没有,陈夫人惊得呆在原地,还犹自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他:“老爷说什么?”
方六小姐的婚宴才吃完,娘家不知怎的了,给这个女孩儿的嫁妆又翻了一番,生怕银子没处花用似地,一抬抬的嫁妆抬出去,实在让人花了眼睛。
陈夫人方氏自己出嫁时才六十六抬嫁妆,这一辈的女孩儿们虽然说日子好过了,可是却也商量过了的,家里最多出八十八抬嫁妆。
今天眼看着,却远远超出这个数目了。
光是床就陪嫁了两张,一张千工拔步床,里头雕着石榴葡萄,另一张是紫檀木的月洞门架子床,俱都精巧大方,看的人心头不能不起艳羡。
她到现在都还没从娘家的富贵里头反应过来,可丈夫忽然却说这样的话了,她还有些摸不着头绪。
陈大人便看了妻子一眼,并不瞒着她:“我是个怎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你也是同样的人,方家这门亲,是不能要了。”
陈夫人怔在原地,背靠着车壁,缓缓的从铺好的地毯中坐起来,看着陈大人,半响才问:“出了什么事了?方家,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她最清楚自己丈夫不过,现在隆庆帝生了儿子,这孩子又是方皇后生的,丈夫这样支持正统的人,原本只有更亲近方家的。
就算不亲近,也该是极力的约束好家人,让他们别去给方皇后和皇子添麻烦的。
可他现在,直接就算断了这门亲。
要不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大事,他是绝不会说出这样话来的。
陈御史觉得眼睛有些酸痛,抬起手擦了擦眼睛,面不改色的告诉她:“的确出了些事,你没发现你娘家发了一注大财吗?”
自然是发现了的,方氏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觉得有些不对。”
“我们是夫妻,便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了。我老实告诉你......”陈御史倾身握住妻子的手,皱着眉头极为厌烦似地甩了甩头,才说:“大舅兄心大了,自从皇后娘娘生了小皇子,他就觉得他自己真是国舅了。可再是国舅,该做的能做,不该做的,也不该做。他偏偏不懂这个道理,竟然还敢伸手接端王的钱!”
端王?!
陈夫人惊疑不定,垂头定了定神,才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这回盐政亏空案,圣上为什么一查到底,京城动了多少人!还不是为的借着这个名头,把端王名正言顺的料理了?!”陈御史冷笑出声:“可偏偏大舅兄见钱眼开,不知死活,竟真的敢伸手去接端王送来的银子,而后竟还进宫说通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开口说情!”
陈夫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被陈御史这么一说,她真的连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的往她的脖子里灌,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们......他们疯了!”
圣上要杀的人,他们竟然也敢救!
陈御史冷哼一声。
可不就是疯了么,要不是疯了,怎么敢自己把自己抬的那么高?
但凡方皇后有点理智,她就不该答应娘家这么荒唐的要求,不但不该答应,还该直接就把娘家人这个想头给掐灭才是。
她丈夫为了给他们的儿子铺路处心积虑的在清除后患,可是没想到她却在背后拆台,隆庆帝的愤怒可想而知。
这是方家给隆庆帝出了一个大难题。
隆庆帝是皇帝,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可笑方家却还看不清楚形势,还在为自己竟能得到这么一笔大财而沾沾自喜。
陈夫人靠在车壁上,终于觉得身子都软下来了,看了丈夫一眼,半响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丈夫说的是,隆庆帝再怎么样到底是皇帝,这些人,是真的疯了,被钱财迷了眼了,也不想想他们靠着方皇后才是个勋贵,才有这份脸!
杀鸡取卵,目光短浅......
怪不得陈御史说要断了这门亲了。
陈夫人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家中已经富贵已极,聪明的,就该比从前更加安分才是,他们安分了,娘娘那里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更稳,哪里晓得,他们竟然连这一点都看不透。
娘娘也是个糊涂的,竟能答应家里这个想头......
她心里譬如倒翻了一个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