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顾夕歌听见他心底亦在有人这样发问。
先是轻微随后却逐字逐句加重,最后一声喝令犹如雷霆劈碎顾夕歌所有迷惘惆怅,亦使他窥破了那一层迷雾。唯有固守本真之人才配谈道,魔道仙道最后依旧合而为一并无区别。
难怪自己能在藏剑阁中找到照影。那剑胚承载着商剑影前世的不甘与夙愿,只期望后来者能够继承他之心愿,勘破情念勘破执着亦勘破仙缘,最后能够波澜不惊破界飞升方是正道。
心魔,哪有所谓心魔作祟?一切全是顾夕歌自己的不甘不愿与不满,缕缕执念与焦躁化作魔影潜伏于心。既然已经看破放下,他又何须压抑分毫?
纵然先前他终于同纪钧表明心迹,三道心魔之中有一道消弭于无形,顾夕歌自以为能够彻底掌控心魔,但那一切不过是表象假象罢了。若是已经看破放下,原本也不会因些许因果搅扰得他内心失衡不得安宁。
顾夕歌心念一动,翻腾不休的深黑魔气刹那间静止了。它们好似被冻结了一般开始逐步转暗转淡,从黑至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却有最后一缕魔气留恋地在顾夕歌掌心蹭了蹭,万分不舍。顾夕歌只将那缕魔气虚虚绕在指尖,平静又淡然地看着那魔气逐渐化为无形,整颗心宁静又淡然。
不懂之人终究是不懂,他又何必心心念念硬要左右逢源十全十美?
一切都合该有个因果与缘由,他自己重活一世,又何必因那些微情爱温暖就忘却了自己的道路与理想?
玄衣剑修只从周遭魔气波动上,就知道顾夕歌终于险而又险地度过了这一关。那孩子一向情感炽热犹如烈火,爱得深亦恨得深,只将自己当做所有执念与寄托,着实太过危险。顾夕歌能够勘破放下也好,由有情至无情自是修道者必过的一关。
尽管纪钧竭力安慰自己,他心中依旧有了一丝淡而又淡的酸涩之意。然而他只将所有情绪牢牢压在心底,面上神情依旧冷肃如冰雪,并不让顾夕歌窥见分毫柔软与退缩。
“纪仙君既然如此想,我也不会反对。想来还是陆重光说的对,你我仙魔有别终究无奈,一切不如就此算了……”
明明那孩子说的是纪钧早就预料会听到的话,可他依旧忍不住心中狠狠一疼。也许这便是报应吧,现今顾夕歌了断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纪钧却情丝缠身断不能舍。纵然一切都是他自己亲自策划,纪钧亦不会好过半分。
陆重光陆重光,又是陆重光。他无比厌恶从那孩子口中听见这三个字,明明是一个居心叵测挑拨离间之人,哪值得顾夕歌平白无故听信他的话?偏偏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抱怨不了分毫。
千百年来纪钧的想法都从未变过,他虽未如顾夕歌般想直接了当杀了陆重光,也想让那混元法修离顾夕歌远一些再远一些,最好天人相隔永不相见才好。
什么混元派下任掌门人,什么天命注定同分耀光之境,什么相爱相杀求而不得。那风言风语传入纪钧耳中,只让他恨得牙痒痒。
第175章
好在顾夕歌虽然舍弃了自己,亦绝不会对那阴险小辈有什么好脸色。只此一点,就让纪钧一颗紧绷的心刹那间松弛了两分。
于是他微微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竭力压抑心绪平静道:“顾魔君想得透彻利落,我亦不会纠缠分毫。从此以后你我只如陌路,有朝一日兵戎相见亦不再顾念旧情。”
明明是自己亲口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却又化作锐利刀锋将纪钧整颗心切得粉碎。玄衣剑修轻轻合拢双眼,并不让顾夕歌瞧见自己脆弱的模样,然而他冷凝如冰雪的面容依旧免不得有了一丝苍白。
“假话,师尊说得是假话。”
那孩子的话音清晰地好似就在耳边。纪钧刚睁开双眼就被吓了一跳,顾夕歌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瞳孔之中晦暗不明的神色看得纪钧猛然一惊。
玄衣剑修不知顾夕歌是何时来的,竟能瞒过他敏锐神识。看来那孩子勘破心魔之后修为必定有了极大增进,也许就连自己这个往日的师尊亦不是他的对手……
白衣魔修只瞧着纪钧微微惊愕的模样,越发凑近了几分轻声细语道:“虽然别人看师尊总是冰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我却能看出师尊的喜怒哀乐。”
“师尊忧愁时只会轻轻皱眉一瞬,不出片刻定会松开,可瞳孔亦会因此瑟缩刹那。而师尊开心时眼中会有光芒闪亮,亦有三分笑意直至心底,似冰雪乍融云破日出。师尊发怒时最可怕,只将所有情绪全都收敛竭尽全力对敌,纵然面对凡人亦不相让分毫。”
“你方才明明是难过了,我自能瞧得出来,师尊也不必掩饰分毫。”顾夕歌伸出手指在纪钧眼睫上微微一划,动作轻而柔软让纪钧不由颤抖了一瞬。
白衣魔修只将那一点些微水光放入口中品咂,模样妖异:“果然是咸的,原来大乘修士的眼泪也与常人并无区别。”
这话却是纪钧入魔时曾对顾夕歌说过的,现今那孩子原样奉还变本加厉,几欲令纪钧一颗冷寒剑心化作一池温水。他几乎再禁不住这样的诱惑,想将那孩子牢牢搂入怀中,直接推倒在这碧翠湖畔之旁。
即便是入魔,纪钧亦记得顾夕歌周身有自然而然的幽冷香气,一缕一缕缠绵不断绕得他几乎发了狂。他更记得顾夕歌温热脖颈如玉肌肤与那两道弧线漂亮的锁骨,一切清晰地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