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东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怎么在演,所以每回他亲切和蔼地教新人演戏时都纯粹是一通胡诌。
这时他就正在享受酣畅淋漓的表演,站在滑轨上指着标示出的位置怒骂郁高远:“罪人!”
成片中会有无数这样的林浩言,从各个角度指着郁高远。
卢老喊了卡以后拍了拍手,夸了齐安东几句。
齐安东刚从戏里走出来,还来不及对卢老说什么,一抬眼,就看见陈衍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他看着陈衍,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用的参照物是什么了。被他当作郁高远的那个物体,那个人,那个位置,是陈衍。
他指着陈衍骂了一句“罪人”,骂得淋漓尽致,怒发冲冠。他知道自己刚才发挥超常,气势磅礴,因此可以想见陈衍受了怎样五雷轰顶般的指责。
齐安东匆匆向陈衍走去,他走近一步,陈衍就往后退一步,卢开霁也发现了异常,转过身来,看见他的学生。
“别动!”齐安东说。
不过是演戏而已——这句还没出口,陈衍就跌跌撞撞地退出了门外。
他直追到一面巨大的广告牌下才追上陈衍。广告的背景是滔天巨浪,陈衍站在浪里,双手交叉挡在胸前,抵抗他接近。
“刚才只是演戏,你忘了?还是你自己写的。”齐安东说。
“你也有份。”陈衍忽然说。
他还保持着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姿势,齐安东满头雾水。
“我身上的罪,你也有份。狄坤,李启风……单玉。单玉,如果不是你的话……”陈衍前言不搭后语,“所以不只有我,你也有份。”
齐安东细细端详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仍然分不清陈衍是不是脑子又坏了。他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包容回答:“是,我也有份,我和你一样。”
陈衍犹豫了片刻,他的胳膊微微下塌,防备降低。齐安东匆忙走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我问你,你想不想杀人?杀了狄辉,好不好?”
这是他知道的最简单的判断方法。
陈衍被吓了一跳,好像齐安东是来蛊惑他的,或者来钓鱼执法。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想杀人!我真的不杀人!”
他没有骂我,所以他还是疯了。齐安东叹了口气,把他抱在怀里。
反正他疯都疯了,醒过来也不会记得。
他用手拍着陈衍的背,顺便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在他的后脑勺上薅了两把。等陈衍安静下来,他才说:“你没有罪,有罪的人都进监狱了,你还在监狱外面,所以你是无辜的,对不对?”
“不对,”陈衍斩钉截铁地说,“有罪的人才不会都进监狱。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
齐安东一时语塞,他真以为这样的精神状况下陈衍会和小孩一样好哄,剧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是我的错,”陈衍说,“我把他害死了,我害了他们。”
“嗯……”齐安东不知道他想得到什么回答。
“可是你也有错。”他话锋一转。
齐安东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就是还对单玉的死耿耿于怀,对李启风和他绝交心意难平,对狄坤不得不直面那些龌龊的事充满愧疚,而已。他不明白陈衍为什么始终放不下,像他就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处,即便有,他也能迅速抛在脑后。
但是这时他只能说:“对,你说得对。”
似乎对自己有个共犯感到安心,陈衍渐渐不再颤抖了。
出来找齐安东的场记和助理一波接一波,远远地就看见他们抱在一起,齐安东对这些人视而不见。
就像他不在乎陈衍纠结的那些破事一样,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私人关系被人窥破,他这样的人就算裸身上市集也安之若素。
之后陈衍开始断断续续地发病,依然只有齐安东和卢开霁知道。
外界盛传的却是齐安东的□□,说他专业素质不过硬,说他ng王,说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每每演到关键的地方都难以进入角色,甚至还会在台词上打结,初出茅庐的新人都不会犯这种错误。但卢开霁并不怎么批评他,人人都说他对齐安东过于纵容。
“别理他们,他们知道什么。”卢开霁私下对他说。
“我懂,我不在乎。”齐安东回答。
他们心知肚明那些戏为什么拍不出来,因为陈衍总在一边看着。每当他要指责郁高远犯下的罪行时他就会被一股力量扯出来,那股力量告诉他陈衍正在旁边,听着他的话。
他没法说他有罪。
“小衍,你最近累不累,要不要回家休息几天?”卢开霁温和地拉着陈衍问。
“不累,”陈衍摇摇头,“拍完这部戏我就没什么牵挂了,我要看着它完成的。”
一旁竖着耳朵的齐安东心头一紧。
第96章 96
齐安东反反复复想着陈衍那句话。
其实那句话不必以过于悲观的角度解读,但结合现在陈衍的精神状况,似乎乐观地去看待才不正常。
他很想晃着陈衍的肩膀问一问什么叫“没有牵挂”。
卢开霁也被吓了一跳,他换了个说法问:“小衍,你这是不打算写东西了吗?”
“我……”
陈衍回想自己最近写的剧本,除了上辈子未竟的事业外他都是挑拣着接活,那些电影和剧集写得好坏无非是一个质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