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谢早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当即把对沈惟和林青山矛盾纠葛的思考和疑问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说道:“其实我不觉得是你爹爹下的毒,他要杀人,方法多了去,不用赔上自己性命。”林非听见他这样说,不喜反忧,低声道:“不,这还真像是他的为人。”
林家从关外内迁至杭州,到了林青山已经是第三代。西湖的烟雨磨平了这群人的粗粝之气,却磨不掉骨子里有仇必报、以牙还牙的狠劲,林青山眼见着一条血脉要断送在自己手里,必然咽不下这口气,不报复才怪。沈惟手段高明,堂堂正正地夺走了林家几代积累的钱财声誉,林青山既已恨得牙酸心碎,不教姓沈的也心碎一回,是断断不肯罢休的,所以他用上“道情”也是合情合理。
沈谢心道,若是换了一个人,甚至早几年,我必然已经想通了,可是现在,我就是打心眼儿里不想相信是你爹爹杀了我全家。
“沈大哥,我陪你去一趟少林寺,找释悔师父问问清楚吧。”林非终于开口道,“不然你总是要怀疑我的。”
他二人因此商定了行程,沈谢又卖掉了城南的一小块地产,凑了一笔现银,与林非一同北上。一路上遇到熟悉景色,沈谢便指与林非看,甚至还有当年他住过的小客栈,招牌装饰一概没变,与店家打招呼,店家却完全认不出他了。沈谢正要惆怅物是人非一番,林非抢先笑道:“沈公子好大的脸,半面之缘也要记得你么?别说他不记得你,便是记得,也是你那时候的样子,这都多少年过去啦。不要说他们,就是我,若十几年、几十年不见你,说不定也……不,沈大哥,我始终记得你。”
他说到最后,再也抑制不住忧伤,当即甩开步子回到大路上,埋头匆匆向前赶。沈谢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路无话,不多日便赶到了少林寺。
故地重游,沈谢来不及感慨,便被林非一把拖去见了方丈,听他急吼吼问道:“释悔师父在哪里?”“释悔师兄现不在寺中,请二位暂去客房歇息,师兄就这两天便要回来了。”方丈微笑着说完,便挥手送客。林非从没见过这样气度非凡的人物,当即乖乖顺从,退了出去。
释悔果然在第三天上就回到了少林寺,亲自来找到沈谢和林非,一张弥勒似的脸上不喜不悲,
低声道:“你到底还是来了。想知道什么便问吧,我这些年也并不自在。”
沈谢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对沈惟和林青山的猜测又正确了几分,心中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仔细想了想,问道:“我爹爹他们,是中毒死的么?”
“是。”释悔毫不犹豫地点头,沈谢见了,心里重重一沉,听他继续说道:“沈惟攒了林家的把柄——行医的人家门口,冤魂总是特别多——告倒了林青山。这是一桩天大的冤案,林青山一下子从守着良田美池的大家长变成了拖着两个娃娃的鳏夫,实在不肯就这么罢休,便和最后一个好朋友商量,想了一个报复的法子。他叫那个朋友开宴,为沈惟又成就了一件大喜事庆功。那个人的酒,沈惟是不得不喝的,因此便中了毒。这种毒很怪,要用施毒者的心头血化开才管用,中毒后又要很久以后才会发作,中毒的人一死,施毒的那个也会跟着死,这其中是什么原理,就没人解释得清楚了。总之最后,沈家果然灭了门,林青山也陪着死了。”
“我爹才不会这么傻!”林非耐着性子听完,一下子跳起来,叫道:“他难道不会用别人的血?干嘛要陪着沈惟去死!”
释悔惊讶地细看了一眼林非,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孩子。可是那个时候,他还能用谁的血呢?他身边只剩下一个朋友和两个孩子啦,不用自己的,难道用他们的?况且你爹爹那个气性,不手刃仇人便不算报了仇,就算有别的人选,恐怕他也不乐意用。”
沈谢越听越对释悔的话深信不疑。他本来就信任这个师父,加上和林非朝夕相处三年多,很知道他是个喜欢亲自动手的性格,儿子没了娘就只能随爹,这种行为处事必然是师承林青山的,所以林青山用那样的手段,反而比别的说法更可信。
无论如何,自己的爹爹先害死了别人全家,然后对方反过来又毒杀了自己全家,最后双方同归于尽,沈谢心想,这一场劫难,在上一辈上便打住了吧,若是冤冤相报,又何时是个尽头。
他把这些话对释悔说了,释悔长叹一声,说道:“沈谢,我当年不肯告诉你这些,便是怕你年轻气盛,悟不到这一层,如今你肯这样想,很好,很好。”
释悔一进门,林非就不大肯开口,释悔走了,方慢慢站起来,凄凄凉凉地看着门外满地秋叶,背对着沈谢说道:“你还欠我三年,我不要了,明天咱们就下山去,以后再见到了,是做路人还是做仇人,便看缘分罢。”
“你先别急。”沈谢从背后抱住他,低声道,“他也是讲故事,未必可信。”
林非这三年来个子蹿
了不少,本来只到沈谢胸口的,如今也只比他矮半个头。沈谢这样环着他,说话时几乎是脸贴着脸,林非的体温蒸上来,烘得他心头越发柔软,忍不住说道:“我不会和你做路人,更不和你做仇人。”
“好,咱们今晚再去找释悔,跟他问问清楚。”林非僵了一僵,几乎要回身去抱住沈谢的时候,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