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些冷。但吴晨还是摇头:“师兄……这伤,要养多久?”
“看你身体的底子了。”
“太麻烦——”
“不麻烦。”
其实指尖还有周竟手指的余温。吴晨赧然,更多是烦恼。他难道就要这样躺在床上让周竟照顾吗?吃饭,上洗手间,做什么都不方便。他在床头柜上看见了手机,伸手想要把它拿过来,却完完全全牵扯到伤口,脸色顿时煞白一片。“行了,”没等周竟开口,聂哥倒是先发制人,将手机拿起来扔到了床角,“你看你身上还有没有一块完整的皮。再说这事赖我,谁他妈知道他能狗急跳墙。”
表情阴狠得像是要把连羽大卸八款。
他虽然这样说,吴晨却仍在思考该怎样拒绝。聂哥看了自家弟弟一眼,道:“最多明天……后天吧,你就能自由活动。不要担心不能走路,我跟你把轮椅都准备好了。”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望向卧室门外,但半天不见有人进来。他又不开心了,对着那边吼,小六,东西呢?六哥依然只有一把声音传进来:“自己推。”
于是聂哥气冲冲地离开,屋里又只剩下吴晨和周竟。
“很乖。”
四目相对时,周竟突然说。
“?”
“没什么。想去洗手间吗?”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把吴晨当前面对的最棘手的问题,说了出来。
当然不会让他手把手帮着如厕。坐在轮椅上被推进厕所,再锁上门,吴晨已经一头冷汗。六哥家的洗手间宽敞明亮,不知名的淡香从盥洗台上的香炉中飘散。
触觉,听觉,嗅觉。所有感官都在告诉吴晨,这里仍是陌生、未知、不确定的。虽然,周竟离他不过一门之隔而已。
望着镜子,他很久没有动作。
他忽而有些害怕这个面色惨白,却眼中带笑的自己。
第18章
六哥的家是座院子,一圈小屋,中央是一栋二层小楼。目前吴晨自然无法去顶楼欣赏那片绿莹莹的露台,但至少可以在院中一睹它的全貌。
时隔两天,他终于能够出来放风。照顾人的周竟固然辛苦,被照顾的吴晨却也不好过。穿衣,洗漱,要么需要周竟帮忙,要么疼得让他无法忍受。第二天夜里,他坐在洗手间里擦洗身体,手边的椅子上放着聂哥买来的花花绿绿的睡衣。洗脸时,手肘不小心将它们碰掉,他第一反应便是弯腰去捡。于是背后的伤口仿佛被浇了火油,劈劈啪啪炸起一片疼痛,他当场便哭了出来。越哭越伤心,到后来也不仅仅因为疼而哭。而后他花了好长时间用热水给眼睛消肿,但推着轮椅出门时,还是被周竟一眼看穿。
周竟将他扶到床上,说,你鼻尖都红了。
吴晨只能迅速捂住鼻子。
眼里还有红丝。周竟又道。
吴晨这次不敢闭眼,手指往上挪了挪。睫毛划过皮肤,他顿时窘得满面通红。
心里当然没有丝毫埋怨。却依旧有些难过,难过连哭都不能肆无忌惮。
还好周竟并没有为难他。拿过吸管杯喂他喝水,周竟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其实可以说出来,告诉我。”
吴晨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周竟有种异样的魔力,说什么都心平气和,让人听不出一点弦外之音。安慰就是安慰,没有虚伪;责备就是责备,没有迁怒。每次同他说话,同他吃饭,吴晨都会觉得自己被赋予一种从前不曾感受的权力,或者说勇气。
只是这些小小的勇气像是附着在发丝上的星屑,摇摇头,就被掸落。
怪只怪自己不争气。
想了想,他说:“师兄,我很……很爱哭。”
“嗯,是的。”
“这样,是不是,很惹人厌?”
你还是不是男人,这么喜欢哭。太娘了。你天生就是被人操哭的料。
这些都是别人说的。
但话一问出口,他便后悔了。无论怎样,周竟都会说不吧。
周竟坐着的是一把藤椅。椅子应当年头久远,他双肘撑在膝盖上,目光如同藤椅弯折的藤蔓般,泛出柔和的光:“换做别人,会有一点。但你不一样。”
吴晨听着。
“你看,你不喜欢说话,没有朋友,胆子还小。如果连哭都不能哭,那就真的太可怜了。”
放下一直捂在脸上的手,吴晨咬住下唇。
“实在不想说,只是想哭的话,可以当着我的面。我不会笑话你的。”
语气中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但还是惹得吴晨微微张嘴,想笑。又还怎么哭得出来。
是的,就是这样。那种星屑一般的勇气,又飘回来一些,在他头上闪着微光。
从回忆中回神,吴晨昂头,打量着庭院。中式建筑,中庭处有片小池,池中金红的锦鲤看起来充满活力,在假山和水草之间穿行。院中没有种花,清一色全是绿植,两株枝叶茂盛的桂花树一左一右立在院子两侧,不出两个月,这里一定香气盈门。只是环境这样优雅,偏偏在小池一侧摆了一张自动麻将桌,长长的插板连线拖了一地。聂哥叼着烟,穿着裤衩,招呼两人:“阿竟,小傻子,二等二啊,来摸两把?”
然后被周竟轻轻一瞥就瞬间收敛,从桌子抽屉里掏出一副扑克:“算了,小六,咱们俩来打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