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毓白对傅念君缓缓说道:“世上很多人都有难解的仇怨,所以便有报仇雪恨之说,我并无想害人杀人之念,却管不住别人的想法,何况说到底别人如何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所以周毓白从不认为自己有佛性,渡人向善这样的事他做不来,普渡众生更非他所求。
他虽婚事姿态被世人称赞谪仙再世,可他深知自己内心,不过一俗人罢了。
他知道傅念君对齐昭若、对幕后之人有恨,他在她身边,帮她助她,皆是因为她是她,是他所爱之人。
而如果幕后之人真是周绍雍,他做了那些事,他必然不会顾及往日情面,更何谈心软犹豫呢?
其实说到底周毓白如今做这样多的事,并非出于保护周毓琛、保护肃王这样的念头,他一直以来的初衷,不过是求母亲和外祖父一个平安,之后,又多了个傅念君。
至于奔走劳心,想阻止肃王的计划,也不是为了和周毓琛的兄弟之情,固然想保他们两个的命,可要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这一切背后有只推手在的时候,他甚至是想作势布局看大哥同六哥内斗的,甚至想不惜牺牲表弟齐昭若。
后来他的一切计划,都是为了要将幕后之人抓出来。
所以这丫头,把他想象成什么人了呢?
“我并不是个很善心的人……”他那眼角微扬的眸中有璀璨的光芒滑过,叫傅念君瞧得有点心醉。
“除了在你面前。”
她是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
傅念君握住他的手,自己用脸贴在他的掌心,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可七郎到底是心怀天下的,幕后之人用西北百姓和军队做要挟,你明知危险却也要去。”
有点像小女儿的撒娇。
周毓白失笑:“你还在想着这件事吗?”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柔软的脸颊,说道:
“念君,我知道,一开始在你括很多大臣眼里,我并不是个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大宋需要一个有德行、爱民如子的皇帝,却未必需要一个聪明有筹谋的皇帝。”
傅念君微哂,她知道他没有说错,若不论一切背景,张淑妃舒皇后等等外力因素,傅琨一开始确实更欣赏性子温和偏近于当今圣上的六皇子。
而周毓白这样的人,注定不可能成为像当今圣上一样的皇帝。
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我爱你,我并不爱天下子民。”
他说着,眼中深情能够叫任何一个女人心甘情愿想他五十年。
他的爱很少,在遇到傅念君之前,他不觉得自己会有这样的感情。
遇到她之后,那些少得可怜的爱,都在她身上了。
他周毓白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傅念君心中感动,忍不住鼻酸:“七郎……”
他笑道:“其实假设有一天天崩地裂,你和黎民百姓只存其一,要叫我来选的话……”
他做了一个假设。
一般这样的问题都是女人问男人的,但是傅念君不是那样的女人,她平素甚至想不到这些。
他却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想听的话。
“……我不会因为皇位,因为想拯救天下苍生,就放你去死。”
这个故事在他这里并不成立。
“因为原本这就并不是可以放在一起来比较的。”
都要天崩地裂了,他还管什么其他呢?
他笑了笑,觉得她应该明白一些了。
“我要去西北,并非因为我心系天下,要阻止幕后之人是其一,而其二则是因为,这是我要接大位前必须要揽下的责任。”
这是傅念君第一次听他剖析自己的内心。
周毓白苦笑,“我对天下都已经没有博爱了,若是连这点责任都不去担,我还有什么资格争储呢?”
“何况你要知道,我的祖父,太宗皇帝得到这个皇位的因由至今仍被人说道……这件事已是陈年旧账,如今,乃至往后的子孙都不会自己冒犯祖宗去翻,但是这件事造成一个很恶劣的后果,却影响深远。”
傅念君一点就通,立刻会意:“便如当今圣上一般,皇权之上处处受辖制。”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太宗皇帝当政时难道不清明吗?打的仗难道都输了吗?
没有。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历来皇帝和官员集团便是相护扶持、同时又相互制约的两股势力,因为太宗皇帝这个无法言明的因由,他理亏,朝上的官员,尤其是大宋所倚仗的那些个个七窍玲珑心的文官,他们在无形之中,早就通过几十年的努力增加了与皇帝谈判的价码。
更何况其中还有当今圣上的软弱仁厚做辅助。
若要改变现状,尤其是周毓白要继任皇位,顺利把握这个国家的命脉,他所要付出的努力还有很多。
如何取得一个他所满意的平衡,让他不至于处处被掣肘,能够发挥自己的才能,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性情温和、善于纳谏的继任者,是要通过他自己增加价码来实现的。
天下最大的大事,皇权的分割,很多时候其实也像赌桌上的赌博一样。
傅念君虽聪慧,又受过太子妃的教育,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块的事。
周毓白无疑是将她昨天生气的由头从头到尾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她甚至觉得是自己太小心眼了。
周毓白根本就是走在一条永远属于他自己的孤独的道路上啊。
如今的对手兄弟,日后的文臣武将,包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