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识微嗤笑道:“秦师兄可听过一个词,叫‘万军旧血’?真皋人靠刀马得的天下,当年瀚军破琼京,羽林郎时郁毙敌数百,冲杀至瀚武宗龙辇前才力竭而亡。瀚武宗将其厚葬,但旋即又说中原人只有匹夫之勇,真皋人却有万军之勇。时郁一代武魁,但又能奈真皋铁骑如何?而竭天地灵秀,中原又能有几个时郁?
真皋人尚的是战士,不是侠客。真皋人虽也有习中原武术的,但没成过什么气候。能伤我的高手里,也不是没有汉人甘为真皋鹰犬。但个个我都知道来龙去脉,绝不是那天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更别说破琼京之后,血统最纯的真皋人就自称万军旧血,也只这有万军旧血,方才入得了王公的怯萨!”
我道:“那你的意思是?”
沈识微略一颌首:“铜面人想是汉人。”
我就知道他要说这个,但总归还是不愿信:“你不觉得太武断……?”
沈识微嗤了一声打断:“若是武断,那天我们何必冒险下崖去搜那刺客尸身?虽然面目全非,但总能看出他发色非赤,光这一条就谈不上万军旧血。红毡袄子也并不合身,主人当再矮小几分。而真皋人弯刀上的彩缡是结发妻子新婚之夜系上去的,真皋人十四即婚,那刺客无论如何也不似少年,彩缡却簇新,怎么说得过去?秦师兄,那天你见这刺客摔得稀烂,找尽了借口不肯来看,我却是一点也没放过呢。”
我仍想负隅顽抗:“漏洞多得筛子一样,他们又何必扮成真皋人?”
沈识微一脸疲倦,摇头叹道:“秦师兄啊……他们伪做真皋人,骗的未必就是你我。相反,仓促间仍敢下手,十有八九是因为觉得你我必死无疑,何必做到十足给死人看?怪也只怪他们小瞧了你吧。”
他又将头转向熙熙攘攘的人群:“若刺客真是真皋人,我又怎敢混进这乱民之中,往大路官卡上走?正因为他们是汉人,反不敢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再下手。”
我就像嘴里嚼破了个苦胆,顺着咽喉,淌了满腹的涩味:“但在之前一路追着我们不放的,又的确是真皋人。我可是真不明白了!为什么会有汉人要我们的命?你就是因为这个不去归云城?你以为要杀我们的是英……,这怎么说得通!”
沈识微道:“英?秦师兄言语可谨慎些,这不是胡乱说得的话。谁说这事姓英?但现在只有一个地方,我能信得过。”他蹙紧眉头,终于完成了艰难任务,把牛肉都咽尽了:“濯秀山庄。”
若要去濯秀,路程势必再抻长几倍,就算不去归云,敌人未必就料不到我们想直接回城。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一细想就觉得脑袋发炸,但又没办法不去细想。我顶着一头滚开的脑浆,跟在沈识微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观音渡去。
观音渡是个官渡,有渡河资的人都想去富庶温暖拓南道,在渡口挤得水泄不通。身无长物的流民则顺着不要钱的旱路而下。
说来归云城文公子的棚子里尚有口稀粥可喝,反倒是捐米的人在这上不沾天下不挨地的半道上餐风饮露。
等自己也挤进了人群,我才发现人流淤塞的真正原因。
渡口边本有几个给渡客遮风避雨的功德亭,现在每个亭子前都竖着用毛竹扎成高竿,顶上挂着一串串葡萄般的青灰色人头。
天寒地冻,折胶堕指,人头尚未腐烂,甚至谈不上臭,但却远远飘来可怕的腥味。人类怎能散发出这样的味道?好像在妖氛里,万物之灵早就异化成了鱼虫。
亭壁上贴着告示。竿下虽立着衣衫褴褛的小吏,但看来也不认识字,全靠几个衣冠稍济楚点的渡客大声读给众人听。
我繁体字认不太全,算个半文盲,也想上去听听。却被沈识微一巴掌揪住,满脸不耐烦道:“别去看了,我说给你听,杀了几个强盗罢了。”
你要没去看,怎么知道杀的是强盗?
不许百姓点灯虽可恶得紧,但我肚子里骂两句也就完了,没必要非对着干不可。我把他丢下,转身往河边钻去。
渡口也结了冰,船工划着小舟,用木槌和撬棍拼命把冰面敲碎。之前我也疑惑过结冰了如何渡河,万没想到解决方式如此简单粗暴。
问了问旁人,说是我们运气好,渡船一天两班,这第一班上午过去了,就快回来了。
河边人畜夹杂,粪与汗的臭味浓稠得几乎肉眼可见,贴着地表翻腾。但比起身后那散发鱼腥的死人头,我几乎是贪恋这股春运火车站的气息。
好歹是人和生命的气味。
突然有人重重一拍我的肩膀,我一回头,叶镥锅正龇着一口烂牙对我笑:“刘小哥,你们不是要去归云城?”
我胡乱打个马虎眼:“临时想起拓南还有点事儿没了,怕要折回去的时候再到归云了,老叶,咱们又能结伴了。”
好在他此刻正有别的兴奋事,也不深究我的说法。叶镥锅把手朝那人头处一挥:“看见了没?我刚刚数了数,足足八十九颗脑袋!”
我道:“说是杀的强盗?”
叶镥锅不屑一顾:“强盗?这满地逃荒的,谁没当过回把回强盗,我都抢过几个霉饼子。这可不是强盗,强盗在他们面前,还得叫声祖宗!”他压低声音:“这可是造反的!”
我精神一振,猛扭头寻找沈识微。
沈识微就站在我身后半步开外,盯着枯寒的远山,装作没听见我们的话。
欲盖弥彰个什么劲!
我压住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