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照照镜子?”听见自己的情人对自己说话,罗斯玛丽表现得如同一个初恋的少女那般顺从而乖巧,抬起了脸,面向了眼前那面古老的镜子——打再多的肉毒杆菌也挽救不了的面皮猝然坍塌在眼前。嘴角因为那个过分缠绵的亲吻而显得歪斜,整张脸又僵硬又浮肿,就如同一只饱饮溪水的水牛的胃,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却会随着简单的摇头动作而咣当咣当发出声响。
那个美艳而短命的法兰西女人应该不会想到几世纪后,她爱不释手的镜子里居然照出了一张大得足有自己两倍的脸。
“看看你面前那个面目可怖的老女人。”男人那双擅于握着手术刀的手细细摩挲抚摸起女人的脸,撩拨的手势带有情欲的味道。“她再也不能依靠宽衣解带就夺去自己儿子的恋人,她也再阻止不了自己的情人被另一个男人拐走。”谢罗彬英俊苍白的面孔上浮出一个笑容,伸出中指食指,凭空做了一个“剪”东西的动作——
“咔嚓,脐带断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残酷打击,早已脆弱不堪的女人遭受到了最后的、致命的一击。
“你是个无能的二流医生!你是厄运,病疽,长满獠牙的怪物!你是怪胎、下流胚子、精神病患者!!你是个只会在教堂的拱顶和廊柱下shǒu_yín的没有信仰的魔鬼!”在惊恐、愤怒、绝望、痛苦种种负面的情绪里潸然泪下的女人,嘶声力竭地骂出了声音——最后一击。和十年前那个凭借美貌便可以轻而易举手刃对手的女人相比,如今韶华渐逝的她已经手无缚鸡之力。
“上帝把庇佑给了那些自我庇佑的人,把怜悯和宽容给了弱者。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正在和他做同一件事。”谢罗彬几乎是眉开目展地笑纳了所有的咒骂,他彬彬有礼,笑意绵绵,垂下睫毛修长的眼睑和温存柔软的唇亲吻起母亲贴着额发的头皮,他说,所以,是我原谅你了。
迟到十年的报复,依然刀刀见血淋漓尽致。成年时代的谢罗彬神态自若地起身,走出了房门。没过多久,他听见屋内传出一阵响亮而奇怪的笑声。
那笑声来自两个人。
一个是输得体无完肤的彻底疯狂在梳妆台前的年老女人,另一个是风情万种与蛇有着相同姿态的总是得胜的年轻女人。屋外有成片树干高大而浓荫不老的棕榈,十年常绿。它们与他同谋,一起谋杀了后一个女人。
※ ※ ※
屋外的阳光和煦而且燥烈,以千娇百媚的姿态撩摸着他的脸。他像从沼泽中九死一生逃出生天的罹难者那样热泪盈眶,感到人生充满意义。他突然很想赶快找到自己那个拂袖而去的恋人。
谢罗彬好友的婚礼已经开始了,郝透代替那个不知守时的整形医师出现在了教堂里。他主动提出要献歌一首,以此祝福新郎与新娘天长地久。周遭的人来不及阻止,郝透已经走至管风琴前,朗朗开唱。他的眼眸清澈如洗,玫瑰色的唇角向上划出一抹美绝的弧度。那一瞬间,漂亮的男孩彻底喧宾夺主,抢走了本该投向新郎新娘的所有视线。穿着白色小礼服插着天使小翅膀的小女孩围着他跳舞。欧石南和玫瑰馨香美丽,仿似因这个男孩而愈开愈艳。
——视“爱”为圣物,遭遇她的施洗,及至天长地久。
——啊,啊啊啊……
被一阵奇异的感觉攫获了心脏,谢罗彬觉得自己被郝透那七零八落走调至天边的歌声给彻底净化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自己的恋人,对他无限温柔又无限哀婉地笑着说,“你把我偷盗一空,自己却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