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徘徊的质疑诘问,反反覆覆挥之不去:那个温柔地对著陌生女子低笑的男人是萧景默?!那个牵著个千娇百媚的少妇的男人是萧景默?!
视线里,萧景默扶紫裳女子上了马车,声音还是那般平稳无波,一丝颤音也无:“婉贞,你先回去,我有点事。”
被唤作“婉贞”的女子,敏感地顺著男人的视线看了眼呆呆站在门边的简若林,而後温顺地点了点头:“我吩咐璃儿做了你喜欢的酥饼,晚上记得早点回来一起吃。”
萧景默点头应了,站在原地遥相目送。
马车走动的时候“咕噜咕噜”的响动,越来越远,终於渐不可闻。
痴傻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便宛如身在梦里。简若林很想像寻常时偶遇那样,牵扯出一个淡然从容的微笑,但是却连脸颊的肌肉也僵硬得不听使唤。他看见萧景默朝著他走过来,明明是呆立著一动不动的姿势,可是简若林却产生了浑身上下都在狠狠颤抖的错觉。
萧景默走近了,伸手拽他:“跟我来。”简若林的表情有些木讷,握紧了他的手,才感觉到清秀绝伦的男子抖得厉害。连心头都似乎跟著隐隐发颤。
留芳阁带来正在装货的下人们面面厮觑,路上行人也频频投来疑惑的目光。
简若林一迈步,才发现两腿发软,被萧景默一扯,便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已经管不了那些或惊疑或探究的眼神,眼前一片空茫,两腿只是机械性地交替前行。
人烟稀少处,正是前几月,花灯节之夜,他们共放水灯的清河湖畔。
那夜灯火遥映桃花盛,简若林接了萧景默送他的桃木簪子,也默许了他拿走自己的碧玉簪作为交换;也正是那一夜,简若林心扉初开,情意如脉脉细雨无声浸润,惹人沈溺。
桃花依旧开得豔丽,却已经到了这一季的尾端。花瓣落了满地,被践踏,被碾碎,暗红色的残花混在泥水中,少了那一分桃李芳菲的烂漫绻缱,零落成泥,看在简若林眼里,便成了一股难言的萧索凄清。
“本来想晚些跟你说,不过没想到会遇见你。”苏州城也还是真小是不是?萧景默操著平静的语调,面容也平静无波,没有见惯的哂笑,没有狡黠的灵气逼人,只有那双眼里流露出些许踌躇和困顿。
简若林脸带轻笑,正是他最常见的那种温润如玉,谦谦若君子:“你想说什麽?”
萧景默反倒也跟著笑了:“这段时间我们在一起,真是我难得的开心时光。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温和、漂亮,除了是个男人以外,当做情人真的挑不出其它毛病。”
“嗯……”简若林只是淡淡应声,孩童般的清澈明眸里,含著些微无措。
看著站得笔直的简若林,脸上微微泛白,萧景默便觉得内心有些烦躁。以前拥有过许多的情人,不乏富家千金、贵族名媛,腻味了以後便毫不留恋地抛开,从未有过例外。和男人一起,情侣一般地厮磨,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他也并不觉得有什麽不同。以他的身份和立场,就如白琦所言,“玩玩就算了”,如若当了真,到头来尚不知伤了谁。
早就定了心意,但是开口的时候,竟会踌躇犹豫,始料未及。
“你觉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其实本来就是不对的?”试探性地开口,萧景默每说一句,都像用了极大的力气:“你太美太好,超越了性别,这样的美好吸引了我,所以我做了那些事。如今想想,其实冲动更大於情意。因为被你误会,被你拒绝,所以心有不甘,才想要接近你,让你心甘情愿地接受我……其实想想,似乎更像是赌气一般。”这番分析和解释,也不知道是要说服谁安慰谁。
简若林抿著嘴,表情微微凝固,站在那,呆呆的模样,消瘦得可怜。
“其实,你也从未真正相信过我的用心,不是吗?”邪魅若狐的男人如此说道,眉尖一挑,一字一句尽皆残忍:“我当日一看,就知你不懂得何谓逢场作戏……你怎麽会以为,男子相恋可以终得善果?”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那双眼睛,那种神情,睥睨中带一丝玩味,熟悉非常,但是又陌生无比。
简若林躲避著,垂下目光,手指不停地搅动著衣角,像要将它搅烂一样。
他想到了月色下的抚琴煮茶,小院中的形影相随;花灯节之夜,他送他桃木簪;生辰日他为他洗手做羹汤,燃放了满天烟花……若桩桩件件皆冠以“逢场作戏”之名,情何以堪?
含著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萧景默墨色长发在风中飞扬,挺直的背脊,高傲的姿态,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线。心底主意已定……便趁著现在,做个了断吧:“我已有妻室,本来婉贞性子温婉,也并非容不下你,只是若林你既如此孤傲,定是不肯委曲求全的了……皇朝中没有开收纳男妻的先例,何况萧氏需要香火延继,更容不得我任意妄为。”
简若林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几乎成了一种透明的颜色,琉璃似的一触即碎。
“既然本是错的,走到这里便也足够了,幸而悬崖勒马,也还不算太晚。”萧景默仿若旁观者地姿态,冷淡作判:“这本来就是场你情我愿的索需,只是你入戏太深而已。”
简若林感觉有什麽堵著胸口,既压抑又带著绝望的窒息感。
“不如善始善终,好聚好散,你、可能明白?”
萧景默讲的这段话,仿佛酝酿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