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本朝重刑重罚,对群臣亦是辖制极严,朝堂上的人,哪个不是谨言慎行。然而徐衍之却是有些不同的,也许是因为年青,也许是因为当真无所求,反而行事少了许多束缚,敢说敢做,随心许多,像清风明月一样,为沉甸甸的朝堂添了别样的味道。
恰恰是因为这份不在意,不偏倚,这位年青的丞相极为受宠,颇受皇帝看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绝非偶然。
靖安年纪尚小,无权干涉政事,却同徐衍之已经认识了四五载。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乃像太子示好谄媚之时,徐衍之却同靖安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关系,既不过于亲密,又不失友善。一年只见几回,即便碰面也绝口不提他事,仅关风月。时间久了,大家便也对这对隔了一辈的朋友不再注目了。
夜宴之后不久,靖安接到丞相府的帖子,欣然前往。
“殿下,这是臣命人从淮南带回的状元红,可就几坛,当真不试试?”徐衍之还是不甘心道。
靖安摆摆手,“你应该知道我不好酒,丞相大人还是自己享用吧。”
徐衍之幽幽一叹,“可惜啊可惜……人生在世,便是图一个享受罢了,殿下当真是错过了不少美好事物。”
靖安无奈,看着徐衍之已然微醺,起身道,“时候不早,宫里要落锁了,回了。”
“殿下。”丞相在靖安身后叫住他,看到对方微微侧身,迟疑问道,“能否问一句,您对太子殿下,对荣王,到底是何看法?”
靖安闻言不解。
“皇上的时日不多了。”徐衍之直截了当道。
靖安蓦地回身,“不可能,太医明明说已经有所好转……”
“殿下还年轻,太医院那一套,臣可是清楚的很。说话留三分,治病治一半,应对中一个不小心便是全家老小的性命。里面的学问啊,多着呢。”徐衍之又倒了一杯酒。
靖安默然,猜测道,“可是父亲身边那位燃灯大师所说?”
徐衍之默认。
“那一套东西,我不信。父亲当真是……”靖安及时住嘴,咽下了糊涂二字,续道,“这等虚无缥缈之事,不凭断脉观色,仅凭一张嘴,还不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徐衍之听罢,不置可否,“罢了,是臣逾矩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喜怒来得快去的也快,靖安顿了顿,又带上笑意,“皇祖父乃是天子,定会福寿安康。无论如何,只要我守住眼前人便罢,其他的,我无法预料,亦不想徒增烦恼。”
“景将军即将班师回朝,他是你一手提拔之人,这回可算是给你赚足了面子,与其理那僧人,自寻烦恼。不如想想如何为他接风罢。”
小满之后,景承义果如军报所言,大胜归朝。太子代皇帝在帝都高墙之上接迎大军。靖安求着父亲带他同去,太子拗不过,便当真将他带了去。
高墙之上大渝的旗帜猎猎,黄沙弥漫,空气都被烘烤的极度扭曲,放眼望去皆是黑漆漆的人头,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去境离国,终于得还,那一张张脸上都是踌躇满志。
经过三年苦战,大渝终于得以暂歇。靖安几乎能听到,扶起景承义的那一刻,从父亲胸膛中传来的叹息,轻若鸿毛,又重若泰山。
靖安以为此役之后,父亲定会重用景承义。景承义也确如所想身担重任,升官赐宅,殊荣无限,然而那仅是虚职罢了——世子靖远不顾脸面将那功劳抢了来,亦是如愿以偿地收回了半数兵权。
历来军权掌控于宗室手中,父亲此举无可厚非,靖安无权置喙。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差女官阿杏急急地请丞相入宫,拦阻下已经在来路上的景承义。再有不平,再有功劳,为臣也冲撞不得皇帝,与公与私,靖安都不忍一个忠国之人折损于此。
暴雨过后,院内的海棠树都被吹打地凋零了一地的落叶,刷刷的扫地声不绝于耳,走动的宫人忙忙碌碌。倒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靖安在自己院内负手而立,长睫微敛,感受阳光洒落在身上面上的温暖。
景承义来过一趟,练武之人到底是心思直白,道谢之后直言道,“臣不愿结党结派,但愿拥戴殿下,但凡有所驱遣,义不容辞!”
靖安失笑,越过太子而向他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孙表忠心,也只有这一人了。靖安知道这位将军对父亲误解甚多,却不急于这一时解释,只扶起他道,“将军此言,靖安承受不起。眼下我欲随皇祖父往南苑避暑,不知将军可否替我镇守帝都?”
任别人一听,都知靖安此乃客气之词,景承义却是一脸郑重地应下了。
这样的直性子……靖安心中暗笑,待今年夏天过去他回来,定要叮嘱丞相好好看着这位同僚,否则一不留神,祸从口出尚不自知,可惜了。
第45章 一夜惊变
一场雨一场暑,帝都的皇宫溽热难耐,皇帝携后妃臣子,浩浩荡荡去了帝都之郊的南苑。
靖安按辔同皇帝的马车并驾,一路上长眉略锁,隐有不安。皇帝知道这个孙子是个活泼的,这下沉闷不语倒是惊奇了,于是掀了帘子看他。
“靖安,怎么?不高兴?”
靖安猛地回神,清俊的面上勉强勾出一抹笑意,“皇上多心了,外面风大,皇上还是放下帘子吧,莫要着凉。”
皇帝老神在在,倒是一副经过大风大浪的样子,四平八稳地笑了笑,“放心吧,都已到了这个关口,再担心有何用?”
皇帝剩下的话没有说,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