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可以看到孙氏祖宅轮廓的时候,陈平安问道:“老龙城有去往倒悬山的跨洲渡船吗?”
孙嘉树点头道:“有,老龙城其实本就是宝瓶洲最大的商贸枢纽,哪里能挣钱就去哪里,只不过想要通过倒悬山去往剑气长城挣钱,不是谁都这份能耐,哪怕是老龙城苻家和孙氏在内五大姓氏,这份买卖,都要做得小心翼翼,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
说到这里,孙嘉树有些感慨,缓缓道:“几千年下来,不谈城主苻家,老龙城五大姓氏除了孙氏,已经全部换了好几遍,栽在倒悬山那边的,占了大半,孙氏几次差点家道中落的伤筋动骨,也跟剑气长城有关。如今老龙城只有六艘渡船可以去往倒悬山,苻家占了两艘,六艘渡船都很大,最少一次可以载人两千余人,苻家渡船,是一头吞宝鲸和一只墨家巨子打造的浮空山,被誉为‘小倒悬’,上边亭台楼阁,琼楼玉宇,风光很好,是山上神仙的首选渡船,几乎次次都会有许多金丹元婴境的修士大佬。而我们孙氏的渡船,是一只被先祖捕获驯服的山海龟,龟甲背部大如山峰,能够容纳客人两千四百人,当然货物更多,来往一趟倒悬山,真正挣钱的,肯定不是客人乘坐渡船的那点点费用,而是种种宝瓶洲和俱芦洲的物资和特产,只要能够送到倒悬山,那就是一本万利,不过路途遥远,意外众多,渡船伤亡惨重,血本无归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练气士按照年份、时节和卦象,各自选择适合的渡船,就已经是一门大学问。”
说到最后,孙嘉树略带几分自嘲意味,微笑道:“忘了跟你说,老龙城苻家与我们五大姓氏,都是诸子百家中的商家门生,每个家族的大房所奉老祖,与文庙里的儒家圣人可不一样。只不过商家哪怕到现在,都是不入流的学问,听说在最早的时候,有位最终配享文庙、位置还很靠前的儒家学宫圣人,说过一句狗肉不上席,其实就是讲我们商家。这类评价还算客气的了,什么商贾贱流,百家末席,一身铜臭,商人必无仁义之心,世风日下商家功莫大焉,这些骂得更狠。所以浩然天下九大洲,商人很多,但是绝对不会被哪个王朝推奉为主流。”
这些涉及到诸子百家学问宗旨的内幕,陈平安就只能听听,不敢胡乱评价,妄下定论。
到了那座不大的孙氏祖宅,没有什么美婢俏丫鬟,只有十数位看顾宅子老汉老妪,孙嘉树请陈平安吃过一顿饭,既不是什么龙肝凤髓,也不至于粗茶淡饭,都是来自宅子附近的时令蔬菜和鱼虾鸡鸭,做得很下饭,唯一一道硬菜,应该是几种海味食材的煲汤,陈平安吃惯了河鲜,不太习惯,孙嘉树也不劝他多吃,反正陈平安只凭自己喜好下筷夹菜就行。
吃过了饭,两人在宅子外边的河畔散步,陈平安问道:“孙公子,知道老龙城里一个叫灰尘药铺的地方吗?”
孙嘉树想了想,“之前没听说过,但是我很快就可以帮你找到。”
陈平安道谢一声。
孙嘉树笑着摆摆手,示意陈平安不用如此客气。他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石子,侧身抛出,一路向对岸打水漂而去。
对岸是油菜花田,一路蔓延出去,视野之中,全是金黄色。
陈平安已经将包裹放在住处的屋子,重新在腰间别上了那枚养剑葫,当然依旧背负剑匣。摘下“姜壶”喝了口酒,河水平缓流淌,像一位宁静安详的老人。
孙嘉树停下脚步,说道:“我大致算过了,去往倒悬山的渡船,近期还剩下三艘,其余三艘尚未返航,一艘是我们孙氏的山海龟,再就是苻家的吞宝鲸,以及范家的桂花岛。如果从安稳角度而言,我建议你乘坐吞宝鲸,因为这十年内,去往倒悬山的跨洲航道,气候恶劣,山海龟不如吞宝鲸,甚至不如岛屿打造而成的桂花岛,毕竟山海龟脾气再好,终究是有血有肉的活物,宝瓶洲中部的打醮山鲲船失事坠毁,就是例子。而吞宝鲸,能够在深海之中远游,最是安稳,那条航道又是苻家开辟多年的熟悉路线,如何避让那些水中大妖,早已烂熟于心。如果是想着省钱和舒适的话,那肯定是我家的山海龟,你待在上边,不敢说如何享福,终归是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陈平安犹豫了半天,蹦出一句,“要么山海龟,要么选桂花岛,我绝对不会乘坐吞宝鲸的。”
孙嘉树很意外,问道:“为何?”
陈平安有些难为情,“在家乡骊珠洞天,我差点杀了老龙城少城主苻南华,哪里敢坐他家的渡船。”
孙嘉树忍不住伸手放在陈平安肩头,重重一拍,“陈平安!我见过不少英雄豪杰,但是像你这样胆大的,真不多!”
陈平安叹息一声,因为听孙嘉树的口气,就知道苻南华真不好惹。
孙嘉树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笑出声,“老龙城的少城主,虽然不止一位,有望继承那件祖传老龙袍的苻家别房子弟,也有好几个,可是世人皆知苻南华最受城主苻畦器重,其中一位持有半仙兵的苻家老祖,更是苻南华的传道之人,只是最近几年都在闭关,传言正在冲刺上五境。所以苻南华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城主。陈平安,你可以啊,这要是传出去,保证你一个月之内,就立即名动半洲。”
陈平安无奈道:“这种名声,还是不要了吧。”
孙嘉树越笑越开怀,“虽说我跟苻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