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菱——”
“啊,福至,”尽欢帝恍若未闻般看着侍食太监,问道:“什么时辰了?该传膳了吧?”
收到尽欢帝眼中居高临下的威胁意味,福至一躬身,尖声道:“回皇上,辰正时分,正点传膳了。”
逝水收回无用的抵抗声,随同着尽欢帝望向手捧托盘排成一溜的侍卫,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
——‘一个身形伛偻,满脸皱纹,头发也许也没剩几根的小老头,穿着五色彩衣,手里摇着拨浪鼓,口中婴啼不断……’
自己的扮相无论怎么样,也比那个最初的版本,要耐看上许多吧?
尽欢帝有意无意地觑向逝水的方向,随着桌上的盘碟越来越密,逝水的表情愈发淡定。
半晌,众侍卫依次退下,而后福至方才吼了一嗓子:“膳齐!”
看向精致菜肴上搁着的小银牌,光洁地泛着纯粹的银光,毫无异物侵入的征兆,虽然这是常有的事,但帝王总是如此小心翼翼——哦,对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谁说不会发生意外呢,史书上多的是王侯,是被记录为‘死于投毒’的。
过后,福至又小心捻起一边的汉玉镶嵌紫檀银匙,稍稍分出了些许盘中的菜肴,因为尽欢帝过于挑剔的饮食习性,尝膳的程序不得不有异于前朝。
待到福至终于点头,尽欢帝方才玩味地看向逝水,道:“嗯,今日的早膳似乎比往常更为香甜呢,皇儿觉得呢?”
逝水微不可查地抽了抽鼻子,空气里混杂的食物诱人的芬芳争先恐后地占夺着自己的空腹,虽然这些年在外也见过山珍海味,但是这么精致的皇家御膳,云集天下的玉盘珍馐,百里挑一的配料食材,外加侍卫们精心挑配的器皿摆置,还真真是第一次——或者说,如此近距离地第一次见到。
尽欢帝察觉到逝水有些泛绿的目光,挪揄地问道:“皇儿可是饿了?”
逝水闻言瞬时抬头,刚想回答便被电光火石间撇到的一样菜肴梗住了话头,只能抖出破碎的话来:“儿臣,好像是有些,饿了。”
那盘菜肴盛在水晶碗中,高贵华雅,汤色清澈可辨,透过碗腹,各色食材参差错落,令人垂涎——是适宜冬秋调养的八珍汤。
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人参、白术、茯苓、炙甘草,八珍俱全,各色诱人,然而逝水着眼的却是汤中央众星捧月的乳白色猪大骨,和缀于其上,鬼斧神工的蝇行小字——‘福满’。
世间能做八珍汤的厨师成千上万,摆出八珍汤来招徕客人甚至上贡朝廷的,也不下数百,然而会将小字撰于猪骨之上,历经熬煮炖滤而不模糊,且能在皇家挑剔的眼光下,仍然保留粗糙的猪骨一直到成品展示的,只此一家,只此‘福满堂’一家。
“稍等片刻。”尽欢帝追随着逝水的视线定眼在那八珍汤上,而后对着福至挥了挥手,道:“给大皇子舀些八珍汤,用膳前该暖暖胃的。”
福至殷勤地舀起一勺汤来盛到尽欢帝面前的青白玉碗中,而后又盛了些到逝水碗中,便垂手侍立,等待下一道命令了。
逝水捻起碗中的玉嵌紫檀匙,浅浅舀起一汤匙碗中透亮芳馥的美味,而后任务般丢进嘴里,未经味蕾便一咽而下。
尽欢帝偏头,有些意外地看着逝水的动作,明晰的食指搭在汤匙柄上,和煦的笑容一如冬日的暖阳,心中却疑窦丛生:“益气养胃,八珍汤自为上品,逝水可见有多余食材孕于汤中?”
逝水敛眉,抹去眼中所有多余的情绪,只细细地看着碗中尚余的各色物什,半晌方才故作不解地道:“儿臣的食谱上未曾出现过八珍汤,故而不知,请父皇明示。”
尽欢帝放下玉碗,对着就要喊出‘撤’字的执法太监作了个止住的手势,而后道:“几年前父皇微服出巡,在岭江一座酒楼品到此汤,回宫后念念难忘,一问起左右来才晓得,那酒楼竟是岭江第一酒楼,誉满地京师权贵无人不识,而这汤,便是楼中的招牌菜了。”
逝水面露困惑,仿若不解般等待着尽欢帝的下文。
尽欢帝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切,语调却是半点不急:“福,满,堂啊,现下孤的御膳房几乎就是那酒楼原先厨师的天下了,逝水当真不知?”
“儿臣孤陋寡闻。”逝水低垂了眉眼,纤长的手指拈着紫檀汤匙,静静地又舀起一勺来送入口中细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