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府上叫一个太医过来还真不容易啊——足足用了三天!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病得差点死掉!”
皇太子元钦脸色一白。他的嫡长子得来颇不容易,太子妃早产而且是难产,挣扎了两天两夜才生下这个珍贵的继承人,从那一天起到现在就没断过吃药。再加上冬春之交气候多变,刚生下来的婴儿经不起,又是发烧又是咳嗽,最危险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一夜一夜合不上眼,把太医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拎过来是什么大事?
当然……父皇在京的时候肯定不敢这样。可父皇不在,整个京城难道不是他这个监国太子最大?
“儿臣不敢,”面对盛怒的父皇,他也只能离座起身,伏地叩首。“长子病重,儿臣忧心如焚,无暇旁顾,迟了几日才知道十一弟生病的消息。何况儿臣一听说立刻派了太医过去,并不敢故意怠慢的。”
“不敢故意怠慢?”他不辩解还好,一辩解,元绍怒火越发高涨。“三天了才知道你弟弟生病,然后就随随便便派了个啥都不懂的小家伙,连小十一是风寒还是吃坏了肚子都说不出来,这就是你说的不敢故意怠慢?你问过医生么?看过药方么?——那是你弟弟不是随便哪个不相干的孩子!这样没有手足之情,亏你还是朕的太子!”
“太子”两个字砸得元钦眼冒金星。是,那是我弟弟没错,可我见过他几次?不说这个了,父皇您又见过他几次?要不是上次落水被人救了,父皇您都想不起宫里还有这个人在吧?或者说,要不是救他的人是那个凌玉城,父皇您会多看那个小家伙一眼么?出了事情就怪我没有手足之情——我从小到大生病父皇您来看过我一眼么?
对了,这次小十一出事,父皇去看他的时候据说那个凌玉城又跟在身边!肯定是他背后挑唆!肯定是的!
被认为“肯定是在背后挑唆”的凌玉城却根本不发一言。巡游渤海卫途中一场计划外的大战,让他回京的时间差不多晚了一个月。就这一个月时间,他自进入北凉就筹划准备了半年有余的事情,已经开始一桩桩开始推行起来:
丈田亩,开阡陌。奖励开荒,官给耕牛犁铧——耕牛是之前从奚族、渤海、乃蛮等几族半买半讹弄来的,犁铧是凌玉城从北疆家带来的式样,召集能聚拢的所有木工铁匠整整干了一个冬天——在北凉,铁勒人多半不事生产,即或肯种田也有一半心思放在牧羊打猎上,以至于夏人一向税重,终岁劳作,往往要交一半的的收成上去。然凡此时政令颁下,新开荒田,三年内官家取三成为牛犁之费,五年内十税二,十年期满,田地便归耕者所有,只需照章缴纳一成作为官税便可。
立保甲,申法令。五家为伍,十户为什,相互监督纠察,一家有罪,九家举发,不举发者连坐。申明法令,杀人者死,伤人及盗者刑,各行各业,皆有法式,不许乡里私断。
兴工商,奖渔盐。七九河开,□□雁来,自从港口化冻,自南方来的海船就一艘一艘靠上了码头。苏台特产的丝绸原本就在北凉畅销,现在又加上了玄甲军产业里新纺出来的各种毛织品,商旅越发蜂拥而至,不绝于途,管理玄甲卫账目的金波天天数钱数得眉花眼笑。而从渤海千里迢迢押过来的八千奴隶,也第一时间被投入了海边的盐场,凌玉城从不知哪本古书上翻出来的晒盐法子发下去后整整尝试了小半年,现在终于取代了当地盐户惯用的煮盐,所产食盐匀净味美不说,成本比煮盐低了一半不止。白花花的食盐流水一样从盐场里挑了出来,立刻变成雪白的细丝纹银哗哗地流进玄甲卫的口袋里。
如此事务众多,凌玉城纵然身在都城,青州递送文书的信使依然日日不绝于道。也亏他底子打熬得好,天天黎明即起,照常习武练功,白天出去带着下属跑马练兵,晚上日日挑灯批阅到深更半夜。繁忙到这等地步,就是元绍实在看不过,在寝宫旁边赐了一座偏殿供他处理政务,他也不过谢了一声便罢,哪里来时间去管一个小皇子病好了没有、太子又有没有手足之情?
足足半个月时间,凌玉城才从庶务里□□透一口气。是以当元绍一本正经地要求“你收那孩子做弟子吧”的时候,多日忙碌,连朝政都没有分心关注的他,一时间竟然瞠目不知所对。
第48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
昭信殿在前朝原是用作皇子们读书间隙休息的偏殿,规制并不算高,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朱墙青瓦,只有屋檐上高高挑出的鸱尾昭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整座宫殿分为前后三进,前殿是元绍处理公务、召见亲信臣子的所在,后殿是日常起居之所,再往后就是用作浴室的濯日堂。宫外环绕着一道丈许高的围墙,值宿侍卫守在门口,外臣不奉诏不得擅入。
后殿五间正房,东西厢各三间厢房。西厢房里三间打通,挂着一张偌大的舆图,面对舆图只放了一个蒲团,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东厢房却是满架图书累累堆叠,楠木笔挂上高高低低悬垂着十余支半新不旧的狼毫,文房四宝称不上简素,也和奢侈没有任何关系。除了作演武堂用的那间石屋,东厢房是凌玉城最常消磨时间的地方,若有闲暇,常会抽一卷书在靠窗的小榻上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这时听到元绍的声音,凌玉城从书里抬起头来,神色诧异,“收他做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