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那样艰苦的条件,他都能咬牙撑过来,倒和寻常的读书人截然不同。海兰察知道自己是个粗人,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遇事也愿意主动向和珅请教。明瑞的传书,他也第一时间转呈给和珅。
“明瑞将军真是神将,在那样的状况下竟然还能牵制着敌人,有条不紊地撤退,替我们节省了不少功夫。”和珅的目光聚焦在畹町和木邦之间的小孟育,冲海兰察正色道:“北路军配合明瑞将军,一前一后夹击小孟育,反包围这处的缅军。至于追兵,两军汇合后再合力反击。”
待北路军兵临小孟育城下,和珅才亲身体会到,大清与缅邦在军备上的差距。缅邦虽无力造出威远大将军之类的重型大炮,却有能够近制敌人的“万人敌”蓄势待发。任凭城下有千军万马,一旦被“万人敌”的火力所伤,士兵伤口溃烂,难以救治。反观清军,士兵手里握的都是冷兵器,还停留在与人肉搏的阶段,在边境潮湿的气候下,冷兵器的杀伤力大减。
正想着,明瑞的人马已经开始攻城。北路军这头,将士都被神勇的主将带动起来,一个个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仿佛自己是铁浇钢筑,火雷打在身上都察觉不到痛。
清军虽然在武器装备上逊于缅邦,可明瑞的军队上下一心,很快就打开了一个缺口。海兰察抓住时机,与明瑞的人马里应外合,终于攻下了孟育城。
困局得以圆满破解,和珅却高兴不起来。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清军的胜利,是用无数将士的血肉堆起来的。对付一个小小的缅邦,就要牺牲这么多勇猛的将士。
北路军成功解救明瑞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吴书来原以为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会龙颜大悦,不曾想弘历神色平静地听完了奏报,久久地伫立在疆域图前。
全盛的帝国,北起额尔古纳河,南临曾母暗沙,西至帕米尔高原,东与日本隔海相望。周边的小国家,从安南到暹罗,都是大清的藩属国,就连缅邦也是连年朝贡不断。
可是在和珅口中,这个雄踞东方的大国,却有着一些细微的弱点,积聚在一起就足以让堂堂大国败在一个蛮夷之邦手上。弘历打心眼里拒绝承认这些弱点,然而和珅的话就像一则魔咒,不断地萦绕在他耳边。
主将地形不熟,士兵水土不服,粮草供应不足,弘历知道,这几条加起来就足以致命。
和珅走后的这些日子,他每日安坐于朝堂之上,却下意识地瞟向上一世,和珅常站的位置。午夜梦回,是那抹熟悉的身影,中了敌人的埋伏,跌倒在血泊之中。当弘历一次次从噩梦中中惊醒,他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就算和珅安然地归来,他也快疯魔了。
平准噶尔、定回部、打金川,弘历也曾亲身经历过凶险异常的局面,雄才大略的君主从未临阵退缩过。但这次,弘历不得不承认:他害怕,怕和珅的死讯变成军报中冰冰冷冷的两行字。
“传朕旨意,征缅大军拿下木邦后,即刻与缅邦议和,不得贪功恋战。和谈事宜,全权交予和珅负责。”
圣旨传到边境,由明瑞总领的一万五千人马已经开拔,前往攻克木邦。海兰察不识字,听闻皇上要和谈,一整日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明瑞却暗自松了口气:作为臣子,他奉命征缅,跟随他的都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一仗有多难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但君命不可违,身为将领未能建功立业,是绝无可能回撤关内的。他不怕死,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去送死,就如同用刀凌迟着这个铁骨汉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