莅安侯赵信之,赵皇后长兄,当朝国舅。
像这样位极人臣的高官,本应该在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众所周知,他早已于多年前就退出朝堂纷争,如今性情闲散,不问世事,只是挂个虚衔逍遥度日。
然而没有了功名利禄缠身的喧嚣与浮华,倒也乐得悠然自在。
彼时屋内茗香幽浮,窗外竹叶新霜。
一位身着玄青常服,身形高大又稍显干瘦的老者叠席而坐,看着桌几上经纬纵横的棋盘,平静的眸子忽转锐利,继而从棋奁里摸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白子,切断了黑子的去路。
“看来顾少主的心思并不在棋盘上。”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这盘胜负已分的棋局上,并没有抬头去看对座面沉似水的顾寒清。
“是赵侯爷棋术高绝,顾某只能甘拜下风。”顾寒清淡淡一哂,看着那颗截断自己后路的黑子,眸色深重,“况且就算顾某赢了这一局,赵侯爷也不会放我走,不是吗?”
赵信之闻言抬起眼帘,唇角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如果我说,顾少主若是赢了这盘棋,我就放你离开,少主是否就会全力以赴呢?”
“顾某一向都不喜欢去试想假设性的问题。”顾寒清轻抿唇角,“况且赵侯爷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儿戏的人。”
“人生苦短,还是随心所欲些好,那么认真,可是会累的。”
赵信之提起茶壶给顾寒清斟上热茶,氤氲缭绕之间,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虽然一直听说赵信之已经远离朝堂,闲云野鹤,但始终都与太子是嫡亲的的眷属。
加之顾寒清从未与其打过交道,不知是敌是友,此刻的他即便摆着一副以诚相待的善意面孔,可仍旧让顾寒清觉得局促不安,保持着十分的警惕。
或者说,顾寒清根本猜不透面前这个看似从容淡定的老者,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倘若他真的已经抛开功名,摒弃红尘,为何会愿意帮助太子将自己禁锢在此?
可如果他没有,这些年他退出朝堂,不涉纷争的归隐之举,难道都只是迷惑人心的假象吗?
顾寒清在脑中激烈地思索着,手上不禁攥紧了留在掌心的那枚没能落下的黑子。见二人面前的这片朦胧的烟雾即将散去,便抬手将它抛入了桌上的棋奁之中。
“赵侯爷能有如此洒脱不羁的心态,顾某很是佩服。”
他恢复脸色双手捧过茶蛊欠身还礼,看着杯中色泽透绿的茶水,踌躇少顷,终是问出了心中困扰已久的疑惑。
“那既然侯爷已经选择与世无争,为何还要……”
“我知道少主你想说什么。”
赵信之神色从容地打断顾寒清的话,毫不避讳道,“少主是想问我,为何此次却要帮太子助纣为虐,对吗?”
顾寒清听闻此话,捧着茶蛊的手不由微微一颤:“顾某不敢。”
“其实原因没有顾少主想的那么复杂。”赵信之舒展眉宇,不紧不慢道,“我这个外甥虽然罪孽深重,但他既然找上门来,我作为舅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顾寒清表面上虽然接受个回答,可眼角却分明透着几丝疑色:“这么看来,那顾某不该问侯爷为何要帮助太子,而是该疑惑,太子为何会突然找孑然一身的侯爷相助?”
他说着微微倾了倾身子:“赵侯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顾某现在是戴罪之身,万一被陛下知晓此事,私藏人犯这一罪名,可是要侯爷来担的。”
“顾少主,老夫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赵信之放下茶蛊浅淡一笑,凝目注视着顾寒清,眸光幽幽。
“我只说不能坐视不理,但现在顾少主在我府中,是去是留,是由我这个主人说了算的。”
顾寒清眉间一颤,显然从赵信之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动容之意,但他还是谨慎地压下起心中起伏的涟漪,神色平和地试探道:“那不知赵侯爷想要履行的,是何种待客之道?”
但赵信之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疾不徐地振衣而起,走到光影斑驳的轩窗边轻叹了一口气。
“我这个外甥就是太心急了,做事总是只图眼前之利,不作长远之计。总有一天,要栽大跟头。”
顾寒清见状也跟着起身,缓步走到了赵信之的旁侧。
“如果有赵侯在身边指点一二,想必太子就能避开那些沟壑。”
“少主错了。”赵信之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这世间万事万物,芸芸众生,一切的命运都是注定的。非人力可以改变。”
顾寒清瞳孔一紧,只觉这番话听来虽然波澜不惊,却突然让人觉得无比沉重。
可他想出言反驳,又找不出任何能够有力回击的理由。
纵使自己坐拥万贯家财,风光无限,可他真正想要得到的,却终究如同天边蒸蔚的云霞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这大概就是命运最残酷,也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吧?
“就快起风了。”赵信之仰头望着天边舒卷的浮云,语气平平,“顾少主还是早些离去吧。”
“赵侯你…”
顾寒清浑身一震,霍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信之,全然没有料到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任自己离去。
“那太子那边…”
“无妨。”赵信之洒然一笑,“少主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自己,而不是担心我。”
“老爷,燕王殿下到访。”
这时,府中的家仆突然入屋前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