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饮酒，桌上，放着半壶已凉下来的玉峰毛尖。

头顶黑砉砉的空中，轮残月半挂，清辉遍洒。叶孤城伸出手，片巍巍落下的花瓣，便被他轻描淡写地夹在两指之间。

静坐时，直至夜风微微有丝凉意，叶孤城才起身，沿着条碎石铺纹小道，向朝容居走去。

步过湖上的卧波长桥，抬眼看去，重重楼阁之间，灯火明灭。几处花径交错横在道边，幽雅有致，不失清静意味。

叶孤城步履悠闲，一路穿花拂柳，绕阁经廊，不多时，已可隐隐看见远处的竹林。忽地，他微微顿顿脚步，狭长的眼角亦抬抬。

夜幕之中，一道白的不染尘埃的身影，在远处暗淡的灯火照映下，在晦涩阴翳的树影旁，在寒凉凄清的青石路间，静静立着。那抹孤傲的白色冷绝而突兀，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把出鞘的利剑。

那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寒意，总是让人无法忽视……

今日早叶孤城便出门，而眼前个人，自然是不会去宴上露面的。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就样离开，但也未曾想到，西门吹雪此时，却会站在里。

他在等人。

能让他样等待的人，从前不曾出现过，如今，却已有一个。

“回去罢。”低沉而又略带丝寒意的声音响起。话明明应该十分突兀，却奇异地让人觉得再自然不过，就仿佛……就仿佛……

--就仿佛夜归的人，在回程的路上，遥遥看见远处的屋内，亮着盏等待的灯……

叶孤城顿了一顿，终究微微应声，举步朝前走去。经过那人身旁之时，一只散发着凉意的手忽然毫无烟火气息地抬起，从他的肩头上，拂落几瓣停着的桃花。

动作再平和不过，再理所当然不过。

第91章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西门吹雪手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叶落无痕，云淡风轻。但叶孤城却仍感觉到有那么瞬间的温热，从修长有力的指尖，透过衣衫，微微传到肩胛之上。

温凉的，热度。

微展眸，便对上一双渊潭般的墨色深瞳。就近看来，那麴黑寒镌的眼仿佛沉在水底的曜石，水波平寞，眸光稳驻，冷逡不可名。

目光相接不过瞬，叶孤城就已不着痕迹地回眼。两人静默着，沿白石铺就的甬道，不徐不疾地向前。穿过曲石桥，便经由片竹林，内中石笋参差，新竹滴翠，倒是好幅月下竹影图。

二人并肩而行，西门吹雪偶尔侧眼凝视着身旁的子，看他鲜明的五官在淡淡的月光之下，波澜不起地保持着安然的神情。西门吹雪对于旁人的心思，向从无任何兴趣，但如今，他却想更深步地，了解一个人。

与从前相知一般的了解，不同。

想要更为亲近，更加密切。

他平生唯于剑道之外，执着于某样事物。

执着于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希望任何人比自己更亲近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人与他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更为密切。

--西门吹雪会是离叶孤城心底深处最近的那个人，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他从来没有因为这样而后悔遗憾过，即使叶孤城与他同为男子，即使对方不曾有过回应，即使两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隔阂……

但，他是西门吹雪。

他是叶孤城。

--所以，春赏飞花，夏映炎阳，秋饮菊酒，冬晤寒梅，种种风光秀景，亦只愿与此人，把臂同游而已。

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西门吹雪很清楚。

那么，叶孤城，他又在，想些什么？

--总是沉静淡漠的面容，深遂而又冷清的狭长褐眼，紧抿着的唇。

--最清逸而又最稳肃，最安娴而又最穆重，最冷漠而又最和暖，最坚如磐石，而又将最柔软的所在，深埋。

他漫步在淡淡的月华之下，花开花谢，灯火阑珊，衣衫白得胜雪，气息清冷犹如残月，却远比月色，更为寂寞。

西门吹雪的眼神，就那么，点点滴滴地，深邃起来。

意动情生，又如何。

--不是错，决不是。

没有后悔，没有遗憾，没有喟叹。

--西门吹雪不遇到这个人，又能够，遇到谁！

夜凉，风已停。

惯有的，透着无法改变的孤寒，冷漠，是属於西门吹雪的目光。

现在，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平静的潭水之下，流转。带着丝微不可察的炙热，带着丝，惑然。

从来没有想过会如何，只不过是希望，比所有人都更靠近他，想要，更加亲近些。

只是，在以前，他们之间，就似乎已经是样……

--不，不是，里面有什么不同，不仅仅是如此……

那么，又是什么？

身旁的人仿佛察觉出他的异样，于是脚下虽未停顿，却也侧过脸，眉峰微扬，以一个询问的神情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