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警告过你,不知道来历的东西不要随便碰。”
素廉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去拿了一块湿毛巾,显得有些笨拙地放在张子尧脑袋上……没拧干的水顺着张子尧的脑门滴落,张子尧长叹了一口气,担心自己恐怕发热没好便先被脑袋上的水湿气入侵死于头疼——但是这会儿他也没力气指挥素廉教他如何正确地照顾病人了,只是靠在床边用慵懒的声音缓缓道:“你是说今天的那张纸?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碰了便会生病?”
“就像寻常凡人亵渎神明也是会生病的,那是一个道理。”素廉道,“假设那东西是和什么妖魔鬼怪达成协议、供人驱使的简单形式契约书,那么除却最初达成契约的主人触碰,其他人触碰,就像是以粗鲁的方式冒犯神明——”
“会怎么样?”
“被附身吧。”
张子尧笑容一僵。
素廉瞥了他一眼:“没关系,不害命的,就是有些麻烦——”
“你这安慰一点没有安慰到我,”张子尧打了个呵欠,眼皮耷拉下来看似极为疲惫,“行了行了,不管怎么样我要睡了,你自己玩会儿也去休息吧,睡之前记得擦擦脸再睡。”
“知道了。”素廉动了动,想了想又问,“要请个凡人的大夫来看看么?”
良久,没有回答。
素廉俯下身看了看,这才发现黑发少年此时居然已经抱着枕头相当香甜地睡了过去……站在床边的小孩愣了愣,良久,转过头看了看敞开的、正往里面吹着凉风的窗户,他勾勾手指,床上的薄被单便凭空飘起又落到少年的肚皮上,那轻微的动作让少年发出含糊的梦呓……
紧接着,房间内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素廉走到烛台前,那烛光映照着他金色的瞳眸有些发亮,稍一停顿,他便稍稍俯身,吹灭了那蜡烛。
床上的少年翻了个身,高热迷迷糊糊之中,似乎坠入梦中——
……
张子尧梦到了一间寺庙。
那看上去是一间极为古朴、又颇有人气的寺庙——至少从那布满了青苔的瓦砖以及寺庙中央那插满了还未燃烧完毕、白日的香客进贡的高香的香炉便可以看出这一点……此时此刻,月上柳梢头,寺庙大门已经紧紧关闭。
而张子尧便身处这样的一座寺庙当中。
他还知道,在梦境里的自己是一个和尚,年纪尚轻,大约是和他现在差不多大的年纪——这时候,又到了一天该打扫寺庙门前台阶的时候,于是他拿了把扫帚走出来,途径某铜镜时他偏头看了看,镜中的小和尚眉清目秀,哪怕是剃了光头看上去也是温文儒雅,慈善祥和的模样……
小和尚抱着扫帚走出了大殿,买过门栏时,一阵晚风吹过,他停顿了下先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头认认真真地扫了台阶上的灰尘,扫完了地,他将扫帚靠着门边放下,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一个等待夜晚、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人。
但是今晚,这个人没有出现。
他本来应该失望的,但是他随机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失望——当他发现周围没有其他人时,他居然令人奇怪地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嘟囔了声“别来了”,他转身回到大殿里,于一个蒲团前端坐下来,那纤细的身板稍稍挺直了些,柔和的眉眼也变得稍许严肃……
这时候张子尧又隐约想起铜镜里看到的这小和尚的脸和自己确实长得有点像——不完全一样——只是有一点点像——可能是错觉,也可能他和这小和尚之间有一个人长着一张掉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芸芸众生脸”……张子尧想到这,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定了定神,拿过了放置在贡台上的木鱼,轻敲木鱼发出“咚”地一声极为清脆灵动的轻响——
他闭上眼,开始诵读经文修行晚课——
“阿难。如是众生一一类中。亦各各具十二颠倒。犹如捏目乱华发生。颠倒妙圆真净明心,具足如斯虚妄乱想。汝今修证佛三摩提,于是本因元所乱想……”
身后一阵冰凉的夜风吹过。
大殿之中烛架上的烛火轻轻颤抖。
身后原本紧紧关闭的大殿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不知道是风所为,还是……
【小和尚?】
【小和尚……】
风中,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呢喃。
“立三渐次,方得除灭。如净器中除去毒蜜,以诸汤水并杂灰香,洗涤其器,后贮甘露。云何名为三种渐次。一者修习,除其助因。二者真修,刳其正性。三者……”
闭眼诵经的年轻和尚声音突然小了下去,他原本舒展的眉稍稍蹙起,却并不回头去看,像是早就知道了身后发生了什么——
【《诸菩萨玩行首楞严经》,卷八,说的是十类众生——唔,之类之类的,小和尚,你是专程要念给本君听得么?】
身后传来不正经的笑,这样冒冒失失闯入的人终于还是打断了和尚的诵经,他停了下来,睁开眼放下木鱼,转过身看着此时此刻拢着袖子站在门槛上的白发男子,此时此刻,他那双红色的瞳眸正看着他,满脸不正经的笑——
“你怎么又来了?”和尚站了起来,“佛门禁地,不是你这种妖怪该来戏耍的地方——快从门槛上下来!上次不是已经告诉你了,门槛便是佛祖的肩,怎么能踩在佛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