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瀼明白这位叔父的心结,正准备帮着劝两句,谁知奚远年常年严肃不见笑颜的面上竟少见地柔和了一些,他缓缓点了点头,从嗓子眼说了一句:“好,我们回家。”
直到坐上马车,奚夫人还是感觉如同做梦一般,自己帮着劝了五六年的丈夫,竟然让小晚香那么稚嫩的几句话说动了。她不由得多看了晚香几眼,这小丫头在祖宅的半年开朗了不少,想来奚家没有亏待她。奚夫人是心思单纯之人,只要老太太喜欢晚香,待她好,奚夫人便别无他求了。
马车不大,晚香怕自己再吐得昏天黑地,便不敢坐在堂嫂身边。谁知堂嫂丝毫不明白她的苦心,一把捞了奚晚香的小身子,让她紧紧地挨着自己。看着堂嫂的眸子,晚香真高兴,一家人团圆,多好。
感谢天感谢地,奚晚香这回学聪明了,在马车从官道驶入林间小路颠簸之前,她就脑袋一歪睡死过去了,顺便还能枕着堂嫂香香的胳膊弯,简直幸福。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台门镇。
奚远年重新步入承载着他大半辈子的奚家祖宅的时候,晚香分明看到他的嘴皮子轻轻颤抖着,或许一脸苦色的父亲心底亦是怀着对祖母的怀念与愧疚的,不然自己那么轻飘飘的几句话,怎能引得他这么多年来重新踏进奚宅?
奚老太太在正堂等了整整一下午,收到绑架信的时候,她原本还是不信的。若不是殷氏偶尔看到了这绑架信,认出了小晚香的字迹,晚香恐怕要因为自己的忽视而命丧山贼之手。奚老太太一想到这点,便后怕自责得很。
老太太听到小厮的传报之后,拄着拐杖站起来,谁知猝不及防地便看到了自己几年未见的亲儿子,一下便怔了。
奚远年说到底也算是个知书明理的知识分子,尽管不情不愿的,但还是一掀直裰襟子,直直跪在了奚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奚老太太激动地险些没站稳,奚晚香忙跑去搀了她的胳膊,又看看跪在地上的爹爹、眼眶湿润的娘亲,看来这可谓一跪泯恩仇了。
从前的奚二爷回来了,奚宅上下愈发热闹,爹娘住在离晚香不远的厢房,方便其照顾。而奚老太太听说这全然是晚香的功劳,更是一喜之下赏了晚香一手把的金豆子——虽说晚香并不想要这把金豆子,能做什么呢?咬一口,嘎嘣脆。
再过十天便是新年了,而晚香的新衣甚至还未曾预定。
奚晚香这回上了一趟山寨,瘦了不少,因而尺寸更得重新量,不好贪得方便照着原来的衣裳新做。
此刻,晚香正眉飞色舞地与殷瀼讲她与山贼“斗智斗勇”的传奇故事,说到那豁了牙的瘦高个儿请自己去帮忙写绑架信时的尴尬之色、山贼头子不乐意却毫无办法的纠结模样时,晚香不由得添油加醋地多说了些,一说得高兴,便免不了手舞足蹈。
执着皮卷尺为晚香量尺寸的殷瀼轻轻拍了拍晚香的侧腰,微笑着提醒道:“别动,堂嫂给你量腰围呢。”
听到堂嫂的声音从耳后清晰传来,晚香赶紧噤了声,乖乖把双手伸直举平。
量了腰围之后便是胸围。
堂嫂百合花一般的手在自己胸前合拢,再滑开,中间一条细长的卷尺绕过晚香的胸口。
明明自己的胸口和脊背还是一样平的,被堂嫂量着尺寸,小晚香还是情不自禁地红了脸。幸好这过程很快,仅仅须臾,胸口的卷尺便滑落,被堂嫂收走了。
“怎么不说话了?”殷瀼丝毫没有注意到晚香的异样,执笔记录下尺寸之后,便侧头好奇地看了看晚香有些僵硬的小身子。
奚晚香拍了拍自己的脸,忙说:“没,没什么了。”
殷瀼收了卷尺,把尺寸交给谨连。谨连收了纸,怜惜地回头看一眼二小姐,便抬脚出门,去了奚家自家的布坊。
“来,晚香过来,让堂嫂好好看看你。”殷瀼招了招手。
晚香便搬了枚圆凳,坐到了堂嫂身边。
细风淡香从支开的槅窗中飘进来,殷瀼微凉的手指抚上晚香的脸,她确实瘦了一些,两颊却还是如同含个团子一般,圆鼓鼓的。额上一条短促的伤痕,左颊两条长一些,之前被她揉了揉又出血了,因此这会儿堂嫂轻轻一碰,便有些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