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瀼命谨连去绣室取了些上等的绸缎过来,将苏锦缎绷在绣台上,奚晚香好奇地趴在她身边,看她熟稔地穿针引线。
“堂嫂是在替二嫂肚子里的孩子绣花式么?”奚晚香轻声问道。
殷瀼点点头,在锦缎上扎了第一针:“虞氏的孩子是老太太的第一个曾孙儿,自然是少不得受宠爱的。可惜我不争气,这一时半会,恐怕生不出什么嫡子。”
堂嫂的语气平平淡淡,没多少起伏,更没几分感情波动。晚香便有些吃不准,斟酌了片刻之后,才问道:“若是堂嫂有喜,想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殷瀼手上顿了顿,抬起眼睛,只见晚香认认真真地趴在小几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殷瀼总算笑了笑:“瞧你酸的,堂嫂有你就够了,不生孩子。”
晚香眼睛一亮,虽然这显然是堂嫂说出来安慰自己的,然还是让人十分开心。她忙拉着堂嫂的手,连连问道:“真的吗?你可不许骗我!”
殷瀼失笑着点了点晚香的鼻尖:“自然了,再来一个小晚香,可不得把我累死了?好了,快松手吧,你快让堂嫂扎到自己的手了。”
晚香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殷瀼,继续在她身边看她绣锦缎。红烛闪烁,越过她的侧脸,恍如沉在水中的白玉,细腻温柔。堂嫂轻声哼着小调,听不清楚词儿,只知是湘南一带的民谣,听堂嫂说是旧时姑娘出嫁时,娘家亲人便会聚在一起替她缝制新嫁衣,大伙儿会一同唱这歌谣,将祝福融入进绵密的针脚中。
夜色凉似水,窗外似乎又开始飘雪,雪子很细很小,落到地上便融化成了水珠,一下便渗入进泥土。槅窗关得严严实实,屋内燃了暖炉,熏香飘着袅娜的白烟,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温暖美好。
殷瀼吹灭烛火,在晚香身边躺下来。
堂嫂洗净了素淡的妆容,晚香才发觉她眼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青,昨夜果真没睡踏实吧,而且堂嫂是这样喜欢把心事藏起来,对他人又总是言笑晏晏的和善模样,自己的思虑却缄默不言,心里该是有多累。
奚晚香伸了手,指腹小心地在她的眼下摩挲:“堂嫂有黑眼圈了~”
殷瀼笑着,亦伸手在晚香的眼下抚了抚:“你不也是,亏得祖母今日高兴,不然必得问你可是白天野去了,晚上才睡没睡好呢。”
晚香一愣,原来自己也不过半斤八两。想着,她便噗嗤笑了出来,皱了皱鼻子:“我不管,堂嫂的黑眼圈比我浓!”说着,她把手指握个圈儿,在殷瀼眼睛上比了比,顾自笑得开心。
“胆子肥了,敢嘲笑堂嫂了?”殷瀼亦笑起来,挠了挠晚香的胳肢窝,晚香不甘示弱,两人在床上便闹作了一团。
好一会儿,晚香才觉得累了,趴在殷瀼身边安静下来,殷瀼的手搭在晚香脊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半晌才淡然开口道:“以后不准了,小性子使一次可以,若几次三番,就算堂嫂不怪你,可你让堂嫂的处境愈发难了。”
卧在身边缩成一团的小晚香闭着眼睛,睫毛微微抖了抖,她没有说话,呼吸平缓绵长,殷瀼便以为小丫头睡着了,笑着叹口气,无奈地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亦闭上了眼睛。
殷瀼说得很平常,仿佛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罢了,可却一下砸进了晚香的心中。
许久,奚晚香才重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她望着堂嫂的面容发着愣,片刻又把身子转了过去,面对着雕琢了繁复莲花莲蓬的床顶出神,一缕头发落在眼角眉梢,痒痒的,她便往上吹口气把它吹开。
堂嫂的话依旧在晚香耳边萦绕,堂嫂果真觉得这不过就是晚香任性使然,许是因为担心堂嫂的喜欢和关怀被另外一个人分走,习惯的生活被打破,不能承受这些而频频打搅。
晚香想了想,确实好像是这样的,可又似乎不是这样,她并非完全出于孩子黏人的心态,小晚香心里住的这个人,她想要殷瀼,想要她完完全全就是自己的。
奚晚香被自己坦率的想法吓了一跳,霎时间便面红耳赤。摇摇头,又想到虞氏如今假言怀孕,得了祖母一众人的关切,眼见着着实让堂嫂难过了。这一切因着晚香而起,她自然得负起这个责任。
晚香又把目光悄然落到堂嫂的睡容上,平和宁静得像朵怡然绽开的莲花。奚晚香确实任性,她甚至都没有打算开口问一问堂嫂能不能接受自己日益浓烈的感情,晚香觉得自己还小,才十二三岁,等到十五,十六的光景,再与堂嫂表明也不迟。那么中间的这些年,自己不过就守着堂嫂,紧握她的手,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如何在奚家立足,堂嫂是正人君子,做事管人皆是按部就班。可她奚晚香不是,她就喜欢动歪脑筋。
白芷……当时她便比自己大了两三岁吧,这会儿正是娉娉婷婷的年纪,又嫁了人,是时候去串串门叙叙旧了。晚香又想到,陈氏布坊的掌柜提到韩家少爷不日便要带着他的娇妻回来,在白芷娘家过个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