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许君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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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手术还有十三天的时候,连着两天阴雨,我开始关节痛,林佑栖说对肺癌来说,这是正常的胸外症状,何况我腿上胸口的骨骼都有旧伤。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强的人,何况关节痛这种事,连我爷爷那样硬气的老军人老的时候也痛得嚎叫。

六月八日,凌晨三点开始下雨,我从梦里痛醒,他睡得浅,我还在梦里叫疼的时候他就叫了医生过来,医生说可以吃止疼药。用温水吃了药,稍微好了一点,仍然从骨头里面绵绵地疼。凌晨六点吃的早餐,我连筷子都拿不稳,喝的粥,用毯子盖着坐在沙发上,靠在他身上,他一直找话和我说。后来他告诉我,我那时候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下午雨停了,还是疼。他说实在不行就打针剂,我说不行,会上瘾。

他心里很急,虽然一张脸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穿着衬衫,领带也不打,走来走去给我倒热水,拿书给我看,还用北京话骂医生。

关节痛,最难熬的是晚上。所有人都睡了,你一个人在那痛,辗转反侧,困,但是死也睡不着,那种痛是根植于骨头里面的,拔除不了,一刻也不松懈地疼着。

他陪我熬夜,医生团团转了一天,除了保温、吃药、打针,也没有别的办法。越有效的止疼药越是对身体不好,最有效的是杜冷丁针剂,但是怎么能打?

疼得受不了了,我就和他说话。

现下生活一片狼藉,我们能说的,只有当年。

我问他:“小哲,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教我学俄语的时候?”

他搂着我,下巴抵在我头顶,我看不清他表情。但是他的手放在我背上,握成拳头。

他说:“记得。”

过了很久,他又说:“你其实一点都不聪明,没有语言天赋,怎么教也教不会。”

我确实是没有语言天赋的人,但是馊主意层出不穷,买了俄文看,看俄国电影,还让他教我唱俄文歌。

我笑了起来。等疼的劲过去了一点,说:“你唱俄文歌给我听吧,小哲。”

他很久没有说话,我还以为他是不准备唱了。结果他唱了起来,我才知道他是在回忆旋律。

他声音的音色很好听,但不是有旋律感的人,他也不喜欢唱歌,以前就不喜欢。这些年忙着做生意,大概也没怎么唱过了。

我在他断断续续的俄文歌里闭目养神,他大概是以为我睡着了。唱了一会,就停了,跑到阳台上打电话去了。

我开始不知道他是打给谁,还以为对方是个医生——因为他在问对方关节痛该怎么照顾。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打给夏知非。

46、第 46 章

下雨的第二天,我早上七点就醒了。

很困,但是睡不着,躺着都是种煎熬。

李祝融难得地没有早起,我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他说:“醒了?”

他穿着睡袍,敞着前襟,从脖颈到胸膛一片雪白,他早上刚起来的那几分钟脸色一般都不会好看——因为自制力还没跟着一起苏醒,所以不会摆出一副倨傲或者从容的表情,而是有点厌世的感觉,慵懒地眯着眼睛,皱着眉。

沈宛宜说过一句很小资的话,她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和你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同一张床上睡觉。你们看着对方睡觉流口水,打鼾,打嗝,放屁,熟悉对方肿着眼泡,蓬着头发的样子,这样日复一日过下去,但是你们仍然坚定不移在一起,这就是爱情。

她说的爱情,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那种。

然而我和李祝融之间,只有无穷无尽的忧患。难得的安乐,总要有一方被逼到没有退路才行。

-

上午来了个客人。

或者可以称之为主人。

李貅来的时候,我正在洗脸,腿上骨头疼,站不稳,李祝融把毛巾打湿了递给我。水温很烫,敷在脸上让人觉得温暖。

袁海就在这时候敲门进来,站在门口,垂着眼睛。

李祝融走了出去。

“回来了?”

“回来了。”

吃中饭的时候,我在饭桌上看到了李貅。

其实他长得不太像李祝融,李祝融的五官冷且艳,李貅却是那种欧式的漂亮。但是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气质这种东西,确实很难说。

午饭很清淡,有清蒸的鱼肉,有鸡汤,还有各种蔬菜,简直无从下口,我本来握筷子就吃力,看到这样一桌菜,连饿都不觉得饿了。吃了几个丸子,喝了点汤,准备放筷子。

李祝融默不作声揭开一盅鸡汤,推到我面前。李家的厨师向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鸡汤用巴掌大的紫砂煲盛着,里面的薏米药材之类都炖得酥烂,连鸡骨头都是化了的。

“把它喝了。”

“我不想吃了。”

“喝了。”李祝融直盯着我眼睛,薄嘴唇抿着,情绪绝对算不上高兴。

我扶着桌子站起来,起身要走。

他一拽我手臂,我又跌回椅子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按住我肩膀,拿了勺子来,塞在我手里。

“你说过,不会再勉强我的。”我拿他以前的话来质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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