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长久的沉默。
“是……”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才响起了一道幽幽的叹息,紧接着便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回应:“连这个,你都知道?那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在说完了这席话后,周伯的脸上便褪去了所有的血色,老迈的身躯颓然靠在了桌案旁,似是再也无力站起。
明明他的鼻翼间还有着呼吸,胸膛仍在起伏,却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生机。
“林审行?”
许含章则是若有所思的盯着他,暗想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会让他狼狈成这幅模样。
“是凌,不是林。”
一整月星夜兼程的行路,和一整夜不眠不休的奔波,使得崔异困极的揉了揉眼睛,然后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想要捅一下许含章的胳膊。
凌?
难不成,是凌准的凌?
许含章闻言呆了呆,下意识的侧过身,便想要问他。
然而。
他没有想到她会突如其来的侧转身,大喇喇的面对着自己。
她也没有想到他方才还在揉眼睛,此刻却向自己伸出了手。
既然这个开头,是双方都没有预料到的,那过程就无从防备,后果也就无法挽回了。
他的手,终是捅在了某个离她的胳膊极近,触感却极软的的位置上。
气氛陡然一僵。
崔异目瞪口呆的瞧着她。
她面无表情的瞧着崔异。
沉默。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崔异终是醒过神来,如做贼般迅速收回了手,笼入了袖中。
“有一老和尚携徒弟出去化缘,见一女子欲渡河而不得,便背其蹚水而过,然后放下她,继续赶路。小和尚见他犯了戒却能这般坦然,忍不住便问了出来。老和尚闻之,语重心长的叹道,我早已放下了,你却还放不下?”
然后,他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竟是给她讲起了故事,暗示她最好是忘了先前的那一出。
‘啪’的一声脆响。
许含章手一扬,不假思索的做出了答复。
虽然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里头又套着厚厚的绫袄,算不上和他直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身体接触。
但是,她就是觉得很膈应,很不自在。
所以,她也要让他不自在,给他找一个不痛快。
“打人不打脸。”
崔异竟没有还手或跳脚,而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又若无其事的直起身来,“走吧,我带你去见见那个人。”
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那人的兄长,是凌审言。”
然后顿了顿,“而凌审言,正是你那位情郎的亲爹。”
“你的情郎,是要唤他一声二叔的。”
许含章顿时忘记了先前的不快,无比震惊的望着他。
?“我来这里,是托了二叔的福。”
和凌准的重逢的那一日,她亲耳听他提过他的二叔。
“他在益州的军中打拼多年,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却不慎卷进了一场大风波里,最后只得黯然返乡……”
他的二叔,的的确确在益州待了很多个年头。
据说,他的武艺,也是从他二叔那里学来的。
他似乎很尊重、很敬慕这位长辈。
“至于这位老人家,就不用管了。他迟早会等来自己的‘信仰’和‘敬畏’登门,就用不着我们出手,特意来送他最后一程了。”
崔异并不急着和她多做解释,只漫不经心的扫了犹自在出神的周伯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
……
“吴娘子,请。”
中年男子温和的看着马车上的少女,笑容极为亲切,动作却极为粗鲁,抬脚就将车夫踹得在地上滚了两滚,接着扔了个沉甸甸的银锭过去,沉声道:“把你的破车和老马弄走,再去找一家医馆治伤。”
“啊!”
婆子已经被这一幕吓破了胆,心想莫不是遇上了胆大包天的cǎi_huā贼,在军部的大道外都敢公然行凶。
但她的尖叫声还没来得及传出去,甚至连朵浪花都没有掀起,便戛然而止。
只因中年男子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光径自穿过了车帘,越过了少女,直直的扎到了她的面前,离她的喉头只有寸许之遥。
“不想死,就给我滚。”
他冷眼看着婆子如烂泥般从马车上滚落,又强自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跑开的模样。
他又看了眼满脸愤恨不甘,却不敢直视他,也不舍得把银锭丢掉的车夫。
相比之下,身边的这名少女虽是面色有些发白,神情却算得上是镇定如常。
“敢问,该怎么称呼您?”
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少女立刻转过头,眨巴着眼睛,向着他甜甜的一笑。
突逢巨变却仍是谈笑自若,就冲自己的这份表现,也足以让对方心生赞赏之意了。
少女暗自想道。
“某姓凌,你叫我凌二叔就可以了。”
凌审行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或惊艳或欣赏的神色,而是皱起了眉头,定定的看着她,目光里似沉淀着一口幽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越看便越觉得不可捉摸,越看便越觉得心里发寒。
“难道,您是端儿妹妹的叔父?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有些眼熟,原是端儿妹妹的兄长和您生得有几分相似呢。”
少女却没有被他目光中的威压所慑,反而惊讶的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看上去很是可爱纯良。
她的惊讶,不过是伪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