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堤缓坡之上,稀稀疏疏一大片树林子中却隐隐听见清脆笑语。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着粉色裙衫的女童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口中还笑道:“沈哥哥,这里有好些野花,你再像前日那般编个花草房子给我,阿慈便给你做个香囊,就像娘给我做的这个一样,可好?”
沈百翎走了过来,果然见到树后野芳幽香,绽放得极为繁盛。他挽了挽宽袖,微笑道:“阿慈的女红我可不敢恭维,不过编个草房子倒也不难,你去cǎi_huā来罢。”
阮慈欢呼一声,蹲在花丛中挑挑拣拣起来。沈百翎便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笑着曳过一条柳丝,拈下一片窄长的碧叶放于唇边,抿了抿唇便就着叶沿吹了起来。
林中便拔然而起一股清越曲调,虽不见如何悦耳,却也有几分宛转悠扬。沈百翎眉目舒展,一头长发如乌云般散在脑后,一双雪白赤足踏在绿草之上,朱袖随风微摆,露出一对常年泡在水中不见日光的双臂,十分惬意洒脱。
自那日救了阮慈,第二日她便依约来到湖边树林,果真带了人族的糕点。沈百翎从未品尝过人族的食物,那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桂花芙蓉糕着实征服了少年妖怪的心,也令他对阮慈更是大生好感。
自此之后,一人一妖便成了好友。沈百翎过去十多年每每伴在母亲身旁,沈单青颇为严苛冷漠,即便是对着自己的独子也不见半点慈爱,是以一年中到有大半日子过得不甚畅快。如今与阮慈时时玩在一起,虽然这个人族小女孩不过八九岁,却十分活泼伶俐,极擅说笑,逗得沈百翎不时大发一笑,在母亲那里受的气也往往一扫而空。
阮慈乃是家中独女,爹娘宠爱,管教也不甚严,是以常常能够溜出家门。她胆子极大,虽然城中百姓闻说巢湖异常都不大上湖边来,她却毫不在意,只管日日来寻沈百翎玩耍,显是极为欢喜沈百翎这个玩伴。她不仅时时带些糕点鲜果给百翎吃,还会唱些沈百翎从没听过的歌儿,念些沈百翎从未听过的诗词。见沈百翎对人族文字大感兴趣,阮慈自己不过是半瓶子醋,却也很有几分塾师风范地教他在沙土之上书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教的倒十分耐心。
这样不过相处了十来日,两个孩子愈发亲密起来。只是沈百翎虽对阮慈心生好感,却也不敢毫无保留,仍是谨记母亲教诲,不敢将自己为妖怪的实情透露半点出来。
阮慈好容易摘了个够本,兜着满捧姹紫嫣红奔到沈哥哥面前,沈百翎便一枝一枝拿在手里编起来,他手指纤长灵活,不过顷刻,花草房子便已初具雏形。
阮慈趴在一旁,一面玩弄着手中的柳叶,不时放在口中用力吹几下,一面探着小脑袋不住朝沈百翎手中打量,见那小房子的屋顶、门窗渐渐成形,喜不自胜。
就在这时,林中忽地一阵阴风刮过,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落叶劈头盖脸便打了下来。沈百翎抬头望去,只见风卷残云,不知何时穹顶已是乌压压的一片。南面群山之上黑云翻滚,渐渐聚作一团,浓墨般涌动着朝山北飘来。
巢湖上白雾也不安分起来,漫撒着竟似要爬上岸堤一般。湖那边一带远山渐渐便模糊起来,乌云愈压愈低,风声呼啸,野草折弯向地,林中落叶残花漫天漫地乱飞。沈百翎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天气,心中有些不安,但侧目望见阮慈小脸上满是惶恐,便强自装作无所畏惧的模样,将她护在身旁。
只见那团黑云夹着飞沙走石,转瞬即到了巢湖上,它似有灵智一般,竟绕过湖上白雾,转而朝着湖边树林而来。沈百翎大感古怪,眯缝去,看到那黑云中不时有五色异芒闪动,忽而光芒大放,忽而又被什么掩了去。
那黑云去势极快,打从树林之上飞了过去,沈百翎看得分明,正是朝寿阳城方向去了。
说也奇怪,那团黑云没了踪影之后,天穹便慢慢明朗起来。风声渐止,乌云也散了开去,其时已是夕暮,一轮残红恰恰挨近西山。
阮慈拉了拉沈百翎衣袖,忽道:“沈哥哥,刚才那大风好怪,这么快就过去了!我还看见一朵怪云,它飞得好快啊!”
沈百翎心中一凛,暗道:那云中不时有古怪光芒,确实十分诡异,莫不是只妖物?
他自己便是妖,如何能将猜测告诉阮慈,只好安抚道:“不过是风大了些,幸好没下雨,不然我们可不成了落汤的老母鸡?好了,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寿阳城门罢。”
阮慈正要点头,忽然瞪圆了眼睛,指着沈百翎身后奇道:“沈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沈百翎回首,也是微微一惊,只见几股彩色雾气从那黑云来的方向飘过,在空中盘旋不已,似是听到了阮慈问话,过得半晌竟慢慢降下地来。彩雾渐渐散去,便露出其中几个人影来。
阮慈叫道:“哎呀,彩云里面有人!”
沈百翎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跨前一步,将阮慈挡在了身后。
只听雾气中一名女子娇笑道:“小姑娘说的不对,这可不是什么彩云,乃是我们南疆巫族的五彩毒瘴!”话音虽是娇媚,却有些艰涩,好似并非中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