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灯塔里的电话疯响不止。
王远回去晚了。他气喘吁吁赶到灯塔的时候刚好来得及按时把灯打开。
尖锐的电话铃声震动了他的神经——
“喂!你干什么去了!我刚才起码打了十个电话不止!”
是气象局的人。
“对不起我刚刚出去了。”
“好好好,不跟你说这些现在,听好了,强热带风暴要到你们那儿,你赶紧做好准备,这次风力预计10-11级,估计到你那儿的风速能有近30,明天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登陆!下午六点之后,必须全线封港!一条船都不能过!听到没有!”
王远脑袋有点懵,愣了一会儿一拍脑门爬上楼,把柜子里那些小本本都翻出来,仔仔细细找风暴天气的记录。基地一个小战士过来给他送饭他愣头愣脑见了人家第一句就说台风要来了。小战士给他逗笑了说气象局已经通知过了。
天果然阴下去了。晚上淅淅沥沥下了一点小雨。
早上关灯的时候天光尚是灰白的,海面上糊着厚厚的雾气。王远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海面了。这让他想起了从前跟着船队在海上的日子,渔民最担忧的就是这种天气,在夹缠的浓雾里船是被孤立的,它的神经紧绷,非常容易撩拨,几乎一点即燃,就像个被塞进麻袋里放在喧闹市场等着被卖的狗崽子,最安静的那种,忙着喘息,很容易陷入愤怒和恐慌情绪。
王远很清楚心脏像被人攒紧在手里的压抑感。当年他还只有十四岁,刚刚初中毕业,跟着船队第一次出海就遇到大雾和台风,虽然风力还没现在高,但对于尚且稚嫩的他来说,也算生命第一次感到死亡的迫近仿佛贴面而来的浓雾,并且阴影更甚。要不是他天生顶着一张面瘫脸,慌得手都哆嗦了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的,人家都以为他小小年纪也有这么好心理素质。后来回港后,船长逢人就夸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颇有担大任的潜质。
天幕密不透风,在晚秋的萧飒里犹如一堵灰色的粉墙,充满着颓唐而抑郁的气质。小雨不多但是冷冰冰的。王远抬起手来,一滴雨水堪堪擦过指尖,只在指缝皮儿上留下了一点潮湿的凉意。
——怪物。
王远心想,他猫着个腰蹲在屋顶,黑曜曜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远方的雾气。
他的身后,村子已经躁动起来了。
台风对于这个不到百人的村落来说关乎性命。王远回家帮着母亲把一楼的东西都搬上二楼的小间。屋顶上面还要再加盖点东西。一趟忙活下来也要不少时间。
屋子外面有村委会的人拿着喇叭喊——“今晚台风!注意!今晚台风!”
六点,航道全线封闭了,渔船全部归港。
风速加快,王远感受到了空气里越来越浓重的水汽。
电话尖锐的噪声打破了平静。
“阿远,我是喻烽。”
王远揪着的心暂时放下来,“烽哥。”
“晚上有台风,你安不安全?要不要我派人过去帮忙?”
王远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又说,“没事的,10-11级不算很大,烽哥你呆在基地里不要出来,雨下大了就不安全了。”
喻烽说,“要是不安全你给我打电话,上次给你的座机号码还留着吧?”
“留着。知道了。”
喻烽开玩笑,“说实话害不害怕?”
王远说,“不怕。”
“哦?真的?”
“以前出海也遇到过台风。”
喻烽哦了一声像是放心一点,“那就好。我就是有点担心,打个电话问一下。”
灯塔厚重的壁柱隔绝了风雨声,喻烽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夹杂着一些细碎的电流杂音,却显得十分安静低柔。王远心里一动,“我有村长的本本。”
喻烽一滞,瞬间笑喷,“那有驾照的人还多了去呢,车祸依旧多啊。”
王远心想好像也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喻烽说,“好了好了,知道你不怕。就是怕你胆子太大了,万一有什么事冲出去什么也不顾。你忙你的吧,我挂了。”
台风来得比预计要早了。十点刚过,雨势猛然加大,狂风裹挟着力道猛然一头撞在灯塔坚硬的柱壁上。电压显示器的织针摆幅加大,王远的眼皮都开始跳了。
十一点,电话嗡了一声。王远没心思接。
它也只响了一下。
两点,雨势似乎收小,窗外积着巨大臃肿的黑云却还没散去。第二波风雨在三点半的时候到达,窗柩上的铁丝被吹得啪啪直往玻璃上面抽。电压表的指针晃得王远心烦,所幸换了自动发电机,指针立刻就稳定了点,但是灯泡可能因为改变了电压有点不稳定。
王远披着雨衣爬上了灯塔,险些被积水滑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