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都围着救助事宜打转,他自觉充当起治焯的耳目手足,难得停歇;治焯虽应他要求不在外奔走,但不知为何,很快竟常有东郡门下游缴、门下议曹以及一些有识之士进出营帐,商讨的事物由治水展开,涉及当下民生扼要,无分巨细。如此一来,听治焯之前说想要问郭涣的问题都无法过问,他的疑问也只在心里保留了下来。
六月中下,因为人、财短缺,濮阳治水不力,天气热度渐渐回升,无家可归的难民没有任何家园重建的消息,妻离子散的人们有的找回了亲人,有的则日日引领盼望都毫无音讯。
不仅如此,因为灾情迟迟没有好转,赈灾的粮草物资很难准时运到,百姓们吃饭穿衣、治病用药都成了迫在眉睫的难题。在这种时刻,治焯却向关靖托付了一件事。
“我们去投奔东郡太守,如何?”
毡帐之内,从通风处射入的阳光炙烤着地面,蒸腾的潮湿地气烘濡着人们的肌体。治焯坐在席上,听完关靖当日灾情的细述后突然道。
“日子难过,帮我转呈一物到郡守府吧!”
“这不像你做的事。”关靖难明其意。
不必看也知道,此处地面是裸/露的泥土,时有毒虫爬过,卧具是最简陋的苇席,无榻,角枕则由石头代替,但这些都不该成为此人抛下诸事不管,自己去养尊处优的理由。
“是么?”治焯脸上露出笑意,“在你看来,我会做什么?疲乏了就该找一处好好休养,何况,我从未听过郭涣奏八音,总不能让一名乐师屈才做侍僮罢?”
关靖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转过视线:“我明白了,你有你的理由。”说着就站起身,“你的事总有他人无法探知的理由,”冷笑一声,“我这就启程。”
治焯默不作声,却直到关靖离开,也未如他所愿作何解释。
然而那个提议并非戏言。
东郡太守杨坤在接到由关靖亲自呈递的印信后,先是大惊,仔细鉴定过素绢尺牍上皇帝行玺的紫色印纹,跟着就派人把治焯他们接到了自己家中。
热忱款待自不必说,打点出清雅的屋舍供他们小住,赠送了好几身衣物,还专门分拨了侍子来侍奉饮食起居,请来名医张千蕴为治焯医治伤病。
此间,关靖发现了一些令他不快的现状。
明明是建在濮阳城中的邸宅,洪流被宅前临时筑起的坚固戗堤改变了流向,无法进犯。因此,整座邸宅不仅完好无损,庭院中一片草长莺飞,十分映衬这个仲夏时节。
“简直是鱼肉百姓,对么?”
入住不久,治焯便几次拜会杨坤。这一日傍晚,他刚从主室回来,便见关靖靠着后园复道边的柱子,满脸不以为然。
边朝他走过去,边说了这句话。对方听见他的声音便回过头来,他接着道:“受灾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此处却丝毫不受影响。”他看着关靖,“若有何事值得发愁,那就是日子太舒畅了。”
关靖听着这煞有介事的讥讽,脸色和缓下来。
治焯满意地看着夕阳中关靖脸上温和的神情,接下去的话刚刚出口,自己已是满面笑容。
“若我说,虽然朝中尚未作何反应,但杨太守已决定打开自家粮仓放粮,并会倡导本郡的为富者施仁解囊,你能否饶恕他们呢?若连他们也要为吃穿发愁的话,可就无人来做此等好事了。”
关靖想了想,忽然对治焯展露出一个笑意。
“好。”
治焯定住。
在他的凝视中,关靖迎着他的视线,继续微笑道:“甚好!”
他言辞肯定,所指的对象却暧昧不清,仿佛说的是民生之事,又仿佛是在说面前这个人。
“是么……”双方视线被彼此紧紧吸引,治焯不经意中靠近关靖,含混不清道,“有那么好么?”关靖没有避开,一时间,吹息可闻。
复道外是一泓泛着夕阳金光的莲池。
水光映在彼此脸上,眼眸中星点闪烁,时空刹那巍然无声,充盈的寂静却又让人迷恋到不舍打破。
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到远远地,不知从官邸何处,传来悠远的笳声。乐音缥缥缈缈,萦萦绕绕,牵引着二人的视线微微闪动。关靖动了动唇角,缓缓转开目光,治焯的眼眸随之一动,视线跟着落到了碧波荡漾的莲池中。
“择日同我说说你的一切罢!”
“……何为一切?”
“譬如说,你来郡守府,目的是逐本清源平复民难,而你只对我说了一半实情。”关靖以一种淡薄却不失诘难的口吻道,“你不可总是如此。”
微风轻摇水面一盏半开的莲。一只红色蜻蜓停歇在洁白花瓣上,透明的双翅因莲的摇动,略略一抬,便轻捷地腾闪到近暮暖风中。
治焯若有所思,心中挂碍随着那只夏虫振翅,也瞬间消退了似的。
“什么都能说么?通常亦非什么好话。”
“无论何事。”
“好。”
夜色初降,暮风轻拂四处。治焯望着关靖,接下来,词句却在舌尖踟躇良久,忽然笑叹一声“费思量”。
“关将军戎马生涯中,最大功勋是什么?”
关靖狐疑望着他,顺应答道:“莫过于替上一代汉皇帝平息 ‘七国之乱’。”
“然……将军神功盖世,百步穿杨的射技即使在夜色中,也无误射瞎了乱臣首领之一,刘戊的战马。”
治焯顿了顿。
“戊自尽后,留下负罪苟活的嫡长子。先帝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