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储妃“升级”到王后的好处之一,就是地位变高后,自有一些人或东西,会送上‘门’来。其中当然不乏滥竽充数、招摇撞骗之辈,但有时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玛丽正在撰写关于免除继位时征收的什一税——被民间称为“王后的腰带税”——的公开宣言。既然是要做好事,就不要吝惜大肆宣传;她准备将宣言投放到巴黎几家主要报刊杂志上,好好地给自己抬一抬名气。
这时候热内小姐捧着二十来封信进来。自从靠着“王储妃巡游故事”打响名号后,大胆的人开始跑到凡尔赛宫中,在王后套间外求见,请求她的帮助或提拔。她不可能一个一个见面,便让士兵传话,让他们把拜谒事项写成信件,她再酌情召见她感兴趣的人。
一开始信还不多,她每一封都看的很详细;后来就大多是匆匆浏览了。想到以后可能会倍增的信件量,她再一次感到招揽幕僚的必要‘性’。
随同她来到法兰西陪嫁的人员中,其实有特蕾西亚‘女’王专‘门’为她准备的几个专职管家,但玛丽召见他们之后,发现管理账目、打理产业,他们是一把好手,但政治灵敏度就不尽如人意了。结果,她只能把他们打发去郎巴尔那儿替她赚钱。
现如今,她还只能靠自己过滤这些信件。
匆匆翻过几封之后,其中一封引起了她的注意。
写信人的名字是简·英根豪兹,是特蕾西亚‘女’王的御用医生,声称曾有幸在维也纳见过玛丽王后。
原来,大约六年前,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又有一个孩子因为天‘’早夭,这让特蕾西亚担忧不已。她得知对付天‘’疾病有一种最新疗法:接种人痘。于是她写信给已经成功接种过的英国王室,请他们提供一些帮助。王室推荐了科学家英根豪兹。这个荷兰人在英国求学后从事接种研究工作,已经在超过700个人身上成功接种;因为这项新任务,他千里迢迢来到维也纳。
这个时候牛痘还没有被发明出来;欧洲和美洲接种的都是人痘。
比起种痘法刚刚问世的时候,接种已经安全多了。痘苗经过多次筛选,只从症状最轻的病人或接种者身上取苗,接种手段也从原先的割开一个伤口、深深植入脓疱渗出液,变成了用针在皮肤上刮破表皮,把痘苗‘揉’进伤处。种种措施改进后,接种后的反应变得相对温和,接种也变得安全多了。
此时还没有冷冻保鲜技术,英国的痘苗没法远渡海峡带到奥地利去;英根豪兹先在奥地利民间大约两百人身上接种并筛选出较安全的痘苗——这就是特权,以人类为“小白鼠”保证王室的安全——最终顺利为‘女’王一家完成了接种;其中就包括小玛丽。
如今的玛丽不记得这段经历,也不记得这么个人;但这件事确实让她在意。
英根豪兹在接种后就被特蕾西亚‘女’王留了下来,聘他为宫廷医生。虽然为了研究,他一直在欧洲各地游学,但仍有可能,他的这次拜访,是‘女’王陛下授意的。毕竟,路易十五的去世,对外一直宣称是天‘’导致。这个时代,天‘’是非常常见的死因。统计数据很难取得,据伏尔泰的记载,感染者有20%的死亡率。
特蕾西亚很可能因此为‘女’婿的健康感到忧虑,又不好直接说明——玛丽至今没有给特蕾西亚一封信,导致母‘女’俩的直接联系近乎断绝——就干脆让英根豪兹走这一趟。
玛丽暗叹一口气。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处理和那些未曾谋面的亲人之间的问题。或许她真的不应该再残忍地让一个母亲伤心了;即便是送去一个假象也好。
姑且不提那些。据她所知,华盛顿、富兰克林等人在北美大力推广接种,而英国和奥地利则有王室的鼓励,使得接种深入人心。一些地方的雇主要求学徒必须先接种,才愿意接收孩子。
而法国呢?因为高等法院的禁令,天‘’疫苗接种这一块确实远远落后于他国。伏尔泰甚至在他的书里批评法国人不关心自家孩子的生命福祉,并心痛地表示,假如法国能广泛接种,至少能拯救数以千计的生命。
其实对这种新生事物,公众最开始并不接受。即便是后世经过科学制作的合格疫苗都有可能致死,更不用说现在了——虽然缺乏更广泛的统计数据,但北美的博伊斯顿医生在一篇给牛顿主持的英国皇家协会的论文中提供了一个统计表;在‘波’士顿给282人接种后,有6人死亡;在英格兰接种的624人种,有13人死亡;死亡率在2%左右。
而且人与人之间接种,也可能将别的疾病传染给健康的接种者。
巴黎高等法院的禁令也并非全无道理。
大概十一年前,意大利医生加帝将此法引进到巴黎,先后为近百人接种了疫苗。然而所谓接种其实就是让健康人患上较轻微的天‘’,产生抗体;结果接种后的感染者没有被隔离,而是自由行动,成为新的传染源。许多人认为,同年巴黎忽然爆发的一场天‘’疫情,就是由接种引起的。于是,经过投票,高等法院出台了禁止接种的命令。
时至今日,十多年前的公众恐慌已经散去,或许是时候重新开始推动接种了。
“热内小姐,”玛丽说,“如果这位英根豪兹医生还在,请他进来见我。”
对曾经“见过”的人,玛丽得先叙叙“旧”。好在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两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便也说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