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从他手里拿过橘子,又远远地躲开了。
老于恨铁不成钢,说:“这小子,就是怕生。”
程言看了眼角落里的孩子,见他很快把橘子剥了皮,就是剥到一半又扔下了,一只手去揪电视机上盖着的破毛巾,另一只手反复地捻着那几块刚剥下来的橘子皮,把汁水弄得手上到处都是,玩得似乎不亦乐乎。
程言心里稍稍起了点疙瘩。
老于还在絮絮叨叨,说家里不常来人,可惜他媳妇出门摆摊去了,没机会见见朋友,又问程言他们要不要留下吃饭。
程言没怎么应声。他突然拿了一颗草莓,走了几步,在那叫柱子的男孩面前蹲下。
“柱子,想不想吃?”他和颜悦色地问,右手举着那颗草莓晃了晃。
男孩点点头,响亮地吞了口口水。
程言右手一收,将草莓握住,背在身后,又问:“叔叔的草莓在哪只手里?是不是左手?”
男孩呆呆地点头,说:“左手。”
程言眉头轻皱了下,还是将草莓放在了男孩手里,转身站起来就对老于说:“于哥,你儿子……”
李冬行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急急叫了声:“师兄。”
“师兄?”老于给搞糊涂了,“那是啥?冬子,你怎么不叫哥?”
程言看了眼李冬行,镇定地说:“他武侠看多了。”
李冬行不得不叫了声:“……是,哥。”
“你们兄弟俩关系可真好。”老于又憨憨笑起来,转头问程言,“李兄弟刚刚想说什么?”
他自动地帮程言冠了李冬行的姓。
程言想了想,微笑着说:“你儿子挺乖的。”
老于笑得更开心了些,又把男孩叫过来,拉着他说:“柱子,你听听,你李叔夸你呢。李叔他可是老师,教,教什么……语文还是算术……”
程言果断地二选一:“算术。”
老于:“对,你叔可聪明了。你以后要向两位叔叔学习,争取以后也要上大学。”
程言摸了摸男孩油乎乎的脑袋,从兜里拿了支笔,在墙上的日历上写了一串号码,转头对老于说:“于哥,要是有空,你可以把柱子带来学校找我。我……我教他算术。”
老于彻底被感动了,在苦留两人吃午饭无果之后,硬是各塞了十几个鸡蛋给他们,说是从老家带来的,比较补。
李冬行手上有伤,两袋子鸡蛋都到了程言手里。
他们出了地下隔间,在小区里走着,程言忽然对李冬行说:“那小孩可能有多动症。”
李冬行叹了口气:“恩,我知道。上回有一次,于哥把柱子带来了工地,我见他一个人在旁边玩,那副样子……确实挺典型的。”
程言看他一眼,问:“你不让我提醒于哥,是不想让他担心?”
李冬行淡淡地说:“知道了也没法治。”
程言明白他的意思。未必是一点都没法治,现有的咨询和药物手段至少能控制下注意力缺陷障碍的发展,对这个年纪的孩子疗效还是挺显著的。可他也看见了老于家里的情况。
没钱,就等于没有办法。
他脑子里浮起一个念头,转了圈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几岁时候发现的?”
李冬行垂下眼皮:“八岁。”
程言皱皱眉,说:“那你……”
李冬行平静至极:“以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舅舅舅妈是第一个意识到我不对劲的,他们还以为我被鬼上身,带我去拜访了好多大仙,我在冰水里泡过,也喝过香灰水,家里到现在还贴着符纸,舅妈说……说这可以驱邪。”
他说得足够轻描淡写,听起来却一桩桩的全是被虐史。
从郑和平的只言片语里,程言也对李冬行那位舅妈的德行有了点了解,知道她嘴里说的要驱走的邪祟,一定是指桑骂槐,说的就是李冬行。
都想着要把外甥当成邪物扫地出门了,就算知道他是生病,又怎么可能乐意花钱花精力去治疗呢?
难怪他那么清楚什么叫生了病却无能为力。
程言想起前阵子聊过的事,明白过来:“所以你学了精神病学。”
李冬行舒展了下眉目:“恩,我想多了解些,说不定就能更好地控制。”
程言说:“这觉悟好,来来来,以后我们一起了解,一起控制。”
其实说不上假装,他觉得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在两眼放光。
活案例啊,就算不是这个专业方向的,他的好奇心早就蠢蠢欲动,想打开身边人脑子看一看的冲动已经在奇经八脉流淌了遍。
也幸好不是这个专业,他这光明正大地表现出自己的垂涎,都不用被精神科医生的职业道德约束。
就算被当猴子盯着,李冬行也不以为意,反而笑笑说:“师兄,谢谢你,我现在觉得轻松多了。”
程言:“先别急着轻松,那个,我刚把你的电话留给老于了。”
李冬行:“啊?”
程言理所当然:“我一个只会做实验的,哪会治什么多动症?反正老于说不定真就只打算让他儿子来学学算术,一百以内加减法,你不至于忘了吧。”
李冬行憋了会,说:“……师兄说得对。”
老于给程言指路的人情,程言今天已经还了,剩下的总得他这个朋友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