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堂里早已人满为患,林正玄便端着碗找了个墙角喝了起来。热气腾腾的佛粥一入腹,整个人都变得暖和了起来。
“唉……”可是心还是拔凉拔凉的。
那一夜殷梅咬舌寻死,幸好救治及时才没丧命。但这人苏醒后就变得格外消沉,因为舌头有伤口不能言,林正玄亦不敢多说,一路上默默照顾了他两个月,怎料这货伤一好就跑到梅山寺出家了。
林大侠憋屈啊,三千两买来个暗恋自己的兄弟,结果还没攥热乎就他妈跑了!
“阿弥陀佛,施主喝着如此香甜的粥怎么还唉声叹气的?”墙角的另一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林正玄探过头,发现是一个靠在墙根儿的癞头和尚。
和尚很老,满脸的皱纹如同龟裂的黄土地,一对白眉长垂至耳,两只大耳长垂至肩。他穿着脏兮兮的杏黄僧袍,外罩一件灰扑扑的夹棉比甲,正眯着眼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偶尔把手伸进怀里,捉出一两只虱子放生……
奇怪的是这和尚虽然邋遢,但身上没有丝毫恶臭,反而散发着一股清淡的檀香。气息吐纳也格外绵长隐逸,他若不出声,林正玄压根不会觉察到此人。
妈的,自己这是遇到少林扫地僧那种传说中的高人了。
林正玄好奇的问道:“大师,管开释不?”
老和尚慈眉善目,含笑点头,伸出一只手摊在他脸前:“五两一次。”
林正玄:“……”
“罢了,善巧方便,你手里的粥也行。”
檐冰消融,坠帘如泪。
青苔半染的墙根下,林大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粥进了对方的肚子。
“年轻人是为情所惑吧?”老和尚用油糊糊的袖子揩着嘴道。
“对对对,您怎么知道的?”
“你要是为钱所困老衲也没辙啊,贫僧都贫一辈子了也没想到招儿呢。”
“……”
老和尚慢条斯理的道:“小施主还是先说说和那姑娘怎么认识的吧?”
“他不是姑娘。”
“啧,断袖?”
“怎么说呢?以前是他断我不断,现在是我断他不断……他如今是想和我断了,但我不想和他断,反正就是当断不断,似断非断……”
老和尚皱着眉,沉思良久才道:“要不……贫僧把粥给你吐回来成不?”
林正玄:“……”
“你们红尘中人就是爱把事情搞得复杂,凡是问心则已,你喜欢那个人吗?”
林正玄托着腮,吞吞吐吐的问道:“其实我不太懂,什么叫喜欢?”
“不可说。”老和尚摇摇头,“说得清的,便不叫情。”
“我也想不通,同为男人,如何会对他生出男女之情?这是不是一种病啊?”
“容貌美丑皆为皮下白骨,男女老少却又有何分别?”老和尚往墙上一指,“倘若真心所属,他就是化作一棵树你也喜欢。”
林正玄抬起头,便见一条清瘦的梅枝探过墙头,在寒风飞雪中轻轻颤抖。
是啊,如果殷梅雪是个女人,他当时还会犹豫吗?
内心所惧怕的,也不过是这天地人伦、世事纲常。所以才会逃避,才会自欺欺人,才会以为自己真的不喜欢,真的能放下。直到那个人咬舌自尽,斩断青丝,站在红尘之外再也不肯转身……林正玄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承受不了这种失去,这比他妈丢了三千两都难受!
“可是大师,他如今心如死灰,已经在贵寺出家了,我要如何挽回?”
老和尚咳了起来,没看出来这货是来挖墙脚的。
“这老衲倒是要问问,小施主说的是敝寺中的哪位僧人啊?”
“他也是刚来不久的,法号无梅。”
“什么!你就是那个骚扰我弟子的浪荡子?!”
“我靠!你就是那个给他剃度的缺德住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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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梅雪像猴儿一样被人围观了整日,打扫过前殿又上罢晚课,回到僧舍时已经身心俱疲。
他从前以为做和尚应当是件清闲的差事,没想到这出家人早起晚歇,诵经礼佛,忙起来时也是脚不沾地的。
不过忙碌些也好,免得他无事可做,总是胡思乱想。
做为梅山寺的吉祥物,他有幸分得一个单人寮房。清清静静一间禅室,简简单单一席被褥,方方正正一张木桌,幽幽幢幢一盏孤灯。独坐其中,无言吊影。
——“无梅小师傅,你真的打算断绝红尘六根清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吗?”
那人眉间覆雪,眼底燃忧,仿佛在遥望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一个无法解开的谜题。
殷梅雪认识林正玄这么久,也从未见他忧虑过什么。此人才思敏捷、心肠鬼谲,武功是江湖四狼里最弱的,脑子却是最灵光的,无论遇见多少难关险隘都能迎刃而解……谁知今日却连出臭棋,栽在了自己手里。
他笑着摇了摇头,熄灯上床,合被而眠。
世事纷繁,岂是样样都能靠智慧解决的?倒看那家伙明天又出什么幺蛾子来招惹他。
屋外忽然有人敲门:“无梅小师傅,你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