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早了,太阳本来也该出来了,我先下去了。”祁安起身,去将玻璃窗推拢,再把另一边的厚重窗帘往边上拉开。“阿嬷你可以再坐一下的,好了会叫你的。”
“那你放在大锅里烧,还是用煤气啊?如果你要放在大锅里煮,我得过去帮你把火点着啊。你二叔整的那些柴也不好烧,事就从来没有好好地做成过。”
“不用,阿嬷,不管放哪里,我自己一个人都能行的,又不是第一次。”
“没办法啊,阿嬷老了没有用,自己的宝贝孙女多久回来一趟,不晓得能待几天,我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天天忙前忙后,没见得休息,还要做饭给我吃,是哪个儿子又是哪个女儿还是哪个孙子外孙能够做到这样啊。过了年,你走了,我又是自己一个人了,谁理我啊,谁都有自己的家庭,谁都赚钱要紧,没人有空理我。老公亲老婆亲儿子亲,也都没有自己的手脚亲啊,自己如果身体健康,能走能跑,就比得过黄金千两。人老了有什么用啊,杵在世上白白糟蹋了粮食,还不知道背后都被谁嫌弃着,死一下子又死不去,活又活得不舒心。阿安呐,你煮饭一定要煮上阿嬷的啊,阿嬷现在自己也不会煮饭了……”
“多开开口也挺好的,就像多走动走动一样。阿嬷,我先下去了。”她背对着她说,不知道自己低声的前一句有没有被听见。
“……”
祁安边走边用双手梳理头发,想要在头顶将头发绑成一束马尾时,似乎才惊觉自己抓到的已是一头齐耳短发。像要找到下脚的台阶一般,垂下双臂,将双手搭在贯通前后房间的走廊外沿的木制栏杆上。
在要下楼梯之前,她听见从外侧房间内传出的温州鼓词的唱声,不响,但足以听清。
走到紧闭的房门外,抬手轻叩木板三声,不等里边回应,便直接转动把手将门往里推开。一股沉闷气息向着门口潮涌而来。与外边不同的低温,间杂着来自两大缸自酿红酒的气味。真正属于人的呼吸于其中难以辨析,却与房间内所有的游动因子一同融成了一股极具刺激性甚至攻击性的沉闷之气。这股沉闷又带着在融合的过程中随时分解而出的酸味。祁安屏着呼吸,在推开门的同一时间神色不惊地往后退了一步,继续屏息。
“爸,你醒了啊。”
“醒是早就醒了的啊,整天睡也不需要再怎么睡了。”
才说完,他开始咳嗽起来,好像是那句话里的某个字词使他呛到了,并且延长了一点刺激反应时间。原本端正坐在床上的上半身开始因突然的剧烈咳嗽而摇晃着倾斜,他重重地咳出一口痰,顺着倾斜的姿势,将那口痰唾进就置于床头边上的垃圾桶中。
祁安见此向外侧转头,长长地吸进一口空气,再转回头来。
“爸,下半夜里是不是有人在二楼的后门敲门?”祁安见他稳定了气息之后问他。
“嗯!有,我也有听到。哪是敲门啊,铁定是直接用身体不要命地撞的。捣得那么响,这三间房子里哪都可以听到。门都不知道有没有被撞坏了!”
“会是什么人啊?”她再问。
“除了里面那个神经忧郁的单身汉还能有谁,估计又是刚从哪个酒缸里爬出来。烂醉得找不着北了,就到处逢门又捣又撞。这种骨头简直欠人砍。”
“他经常这样吗?”祁安盯着他说话的样子,在他说完时即刻发问,好像并未将他所言进行消化思考。
“喝个烂醉还是乱撞别人的门?这种人只要有机会醉了,不是直接躺地上了,就是赶着去撞谁家门上了。今年肯定三次不止了。上半年有次喝醉了躺去下面那个当官的门槛外,又叫又哭,把人家祖宗十八代都连名带姓地喊着大骂个遍,差点不被打死。”这种有人安静聆听的感觉似乎叫他意犹未尽,在几秒的停顿之后,他继续讲述着他所知的事实。“前阵子,你小叔回来,两个人就差点打起来……”
“没有人管他吗?”祁安把他要出口的话截住了。
“谁愿意理他呢?一个现在比烂皮蛋还要臭的人。”他的口气似因闻到了某种臭味而唾弃起来。
“若没有政府救济着,这祁连山还会有他剩?好在现在的政府好,村里有些官胚的也还能看到他。本来好好的一个青年,沦落到现在这种孤家寡人的田地,还不都只怨自己年轻时只顾一时的fēng_liú快活。现在在这祁连山,究竟能弄些什么来吃?一个年轻人如果开始往山里钻,一辈子也就算是开始歇了,现在的山里也就是像我们这种快要死却还死不了的人缩缩身的地方嘛,年轻人也只有往外走才有对头……”
祁安想不到本在她房间内的阿嬷会突然走出来加入谈话。
“哼,当官的,你又知道多少呢?”
“还不是有政府照顾着?是见得有哪个谁给他送去一袋米呢,还是有哪个谁把在马路中间躺了一整天的他搀回去呢?”
“什么都嘴上说说轻快,哪有什么人是真的好心要他人好,这些能让人知道的让人记住的,还不都是大家自个儿在心里早就掂量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