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房内,三位阁老、六部尚书和轮值大臣正焦急地等候着消息,暴雨象一条条鞭子似的抽打着大地,也抽得他们的心不停地抽搐。
这些老臣大多白发苍苍,朝房内只听得外边风急雨骤,电闪雷鸣,几个人却默默无语,只是注视着乾清宫的方向,满面忧虑。
猛地喀刺刺震天撼地的一个惊雷,震得猝不及防的几位老大人一个哆嗦,随着又一道闪电,一个人影儿闪进了房中,高声宣道:“圣上有口谕!”
几位老臣闻言霍地站了起来,吏部尚书马文升激动得须发直颤,一迭声道:“张公公,皇上醒了?皇上怎么样了?”
刘健等人也是满面激动,他身为阁臣之首,强自抑制着情绪,向司礼太监张公公参拜道:“臣等接旨。”
众大人这才醒悟,一起拜了下去,张公公说道:“皇上口谕,朕躬无恙,诸爱卿勿需挂怀。众位爱卿是国之柱石,不可过于劳累,着即回府休息,由宫中御马监遣车相送。明日朝会歇了,朝中诸事悉由三位大学士决断。”
张公公传了旨意转身要走,刘大夏急了,他唬地跳起来拦住张公公道:“张公公,圣上龙体到底如何,太医可有说法?”
刘大夏是弘治帝的爱臣,张公公虽是司礼监四大首领之一,也不敢得罪,但这事是他随便说得么?张公公只得道:“刘大人,莫要难为咱家。这些规矩您还不懂么?”
刘大夏怔了一怔,怅然松开了扯住他袖子的手,瞧这样子皇上的病情不轻啊,否则岂会见都不见他们一面就吩咐他们回府休息,对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
眼见张公公出了朝房,马文升重重地顿了顿足,对当日轮值地吏部右侍郎焦芳道:“老焦,今夜你要时时侯着东暖格的消息,如果皇上……皇上有急事相召,千万不可延误了。”
弘治帝喜用老臣,这位吏部右侍郎焦芳也是个七十一岁的白发老人了,不过却精神熠熠,身板儿很是硬朗,他明白马尚书话中之意,也深知这事的重要性,听了他吩咐忙拱手道:“是,大人尽管放心,下官时刻侯着。不敢怠慢。”
马文升点了点头,这时门外御马监的车驾已经驶至门前,皇帝遣车相送,这恩宠就是这些老臣以前也不曾生受过,此时见了心中却毫无喜悦,冒雨登车之际,李东阳站在车辕上翘首望了一眼乾清宫的方向,远远的只见灯火如昼,宫女、太监进进出出,气愤十分紧张,不禁喟然长叹一声。
张皇后、太子朱厚照和永福两位公主守在东暖阁外,虽然只是一门之隔,可是里边那位他们最亲近、最重要的亲人情形如何。他们却只能通过太监和御医们的口中探得些许消息,未得弘治召见,连他们也不得进入。
东暖阁内,弘治倚在靠枕上,听着耳畔哗哗的大雨声发怔,王岳、苗逵、范亭三人跪在面前,额头紧紧挨着地面,大气儿都不敢出。
弘治年前就大病一场,养了月余才好,而这次在朝堂上突然昏厥,整整抢救了一天才醒,他自知身子已熬得油尽灯枯,这一次真是大限不远了。
他是个极迷信的人,如今京师大旱之后,突降暴雨,而且就在他晕后不久,在他想来,这已经是苍天给他的最明显的预示:我是天子,天公垂泪,风雨大作,可不正是朕要殡天了么?
他叹息一声,心里一直在想着让他放心不下的儿子,他继位时年岁也不大,可是儿子如今虽然15了,却仍性情跳脱,不够稳重,那决不是朝臣心目中一个合格君王的形象。
这个儿子精力充沛、聪明过人,但是却象一匹野马,受不得半点拘束,原以为儿子再大一些就会沉稳起来,然后现在已经到了把天下给他的时候,他……能行么?
他看了一眼战战兢兢跪在面前的三个最宠信的内官,他们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可是如果换了尚且年幼的太子,他们还能不能做到这么忠心?亦或逐渐倚权自重,以臣压主?他们手中可掌据着大明最精锐地京师三大营和最大的密探组织呀。
弘治不能不担心,各地的藩王虽然早被削去三卫,但未必就没有野心,前些日子杨凌呈给他的鲍掺将贪墨的帐册,更是让他有所警觉,朝中待京营将领极为优渥,一个三品大员竟可以为了些蝇头小利甘犯军法,如果各地藩王授以珠宝美女,难道就不能有人被收买么?
况且京营火铳地弹药制作是军中极大机密,在这时并不是随意一个工匠都可制作出最精良的火器和弹药,那些声称购买火药枪支用以除盗自保的地方豪强,经锦衣卫一查竟然全是子虚乌有,那些弹药去向竟是就此下落不明,那点数量的火器倒是不足为虑,虑者怕是有人寻了工匠仿制。
火铳在北地不敌骑兵,但在南方水天、丛林、山野中却是极好的武器,更是被削去三卫无法堂而皇之练兵的王爷们可以迅速装备一支军队的最好选择,购买火器的人能是谁?是楚王、宁王、还是吴王?这些都不可不防啊。
弘治出神地想着,半晌才长叹了口气,说道:“拟旨。”
侯在紫檀小长桌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忙应了一声,捉起一只狼毫,只听弘治气息急促地喘吸了一阵,才道:“第一道旨意,魏国公徐捕掌神机营二十载,然御不下严、军纪涣散。军中大员私售军资。败坏纲纪,今撤去神机营营官之职以示惩罚,神机营两员副将各自侯参,暂且着英国公郭勋掌理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