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恪笑起来,“我们不用筏子,”他说,“我们下水,身上拴着气囊,仰面浮在水上。水里凉快,还会置一张无‘腿’的凹槽小几,放上酒,一边游一边赏‘星’一边喝酒,喝多了就唱曲儿,一唱曲儿,星就飞了。”
“可真好。”燕七道。
“呵呵……”燕子恪低哑着声音哼了一句什么,燕七静静听着,听他的声音渐渐明晰起来,竟是在唱曲儿,“……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
漫天的星,动了,缓缓地飘扬起来,像是一场星的暴风雪,旋舞着,升腾着,飞扬着,席卷着,铺天盖地,星团缭‘乱’。
一颗星落在燕七的鼻尖上,照亮了她的‘唇’与眼,有了光的勾勒与影的修饰,这张原本‘肉’乎乎一团稚嫩的脸忽然有了清晰的线条,远山眉上楚天阔,静水眸底碧云深。鼻尖秀‘挺’得太过清寂,‘唇’线柔软得太过淡然。这张脸上从来没有笑容,却并不是因伤苦浇心而难展‘胸’怀,是因为经历过沧海千帆,沉淀过后便成了‘波’澜不惊。这张脸,是静水流深,是闻喧享静,是空山鸣响,是见惯司空。
燕子恪伸手,将燕七鼻尖上的这颗星轻轻拈下,放它慢悠悠地飞回星群,“安安……”
“嗯?”
“到你了。”
到她唱了。燕七想了想,开口清唱:“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
除了燕七身边的这几个人,也许再不会有人知道她有一副好嗓子。只是她的声音太过凉澈,以至于连这首原本充满暖意的歌儿从她口中唱出,都显得清孤落寞。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我的心,我的心,还在追。城市的灯光明灭闪耀,还有谁会记得你燃烧……光亮……”燕七闭上眼睛,星尘与时空的洪流在四周弥漫包围,光轮变换,霜凋夏绿,另一个漫天萤火虫的夏夜,她这样地躺在草地上,这样地哼着这首歌,她的旁边,也这样地躺着一个人。
“萤火虫,还有人歌颂这么可悲的东西。”这个人笑,“不过有一点这歌儿没唱错,穷它一生所发出的那么一丁点儿光,渺小,可怜,又可笑,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有人记得。所以做人不要像萤火虫,亮过一回就死,是再蠢不过的事。”
“那么你想做什么?灯吗?”她问。
“灯?白天就灭了,还要受制于人。”这个人笑得满目嚣张,“要做就做火,做焚山大火,让每个人都惊讶,每个人都畏惧,每个人都束手无策。”
焚山大火,他做到了。
烧得人人生畏,烧得面目全非。
烧毁了夏夜,星空,草地,烧死了渺小可悲的萤火虫。
“……短暂的生命努力地发光,让黑暗的世界充满希望……”她在黑暗里哼着歌儿,有什么靠近了她,她以为会是一记动人心弦的笑,亦或是一个不再让她百年孤寂的拥抱,可她得到的却是一支冷箭,直透心腔。
燕七睁开眼,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