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望了一会儿,他忽然对着月光扬起那只刚握过屠刀的手,然后就着雪白的月光反复看了看。透过五指间的缝隙,有阴影轮廓当头落下,或黑或白的笼在他脸孔上,显出一种怪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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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房内,沈延生躺在木板搭造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晚上营地里出了事,死了个人,他站得远远的并没有凑到跟前去看。及至混乱的秩序又得到维护,他才压着颗烦躁不安的心回到自己屋里。
仇报国刚跟他撕了脸,一时不好意思,便没有继续来纠缠。直在床上醒到后半夜,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派出去勘察地形的人回来了,仇报国又把人聚起来开了个不大不小的会。熊芳定揽下了头天夜里的事,可这一夜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所以整场会议,他一言不发。沈延生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之后,对这两位队长间看不见摸不着的矛盾也嗅出了七八分。
本来嘛,权利之争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从熊副队长的态度上来讲,他或许已经把自己划到了仇报国那一边去。划给谁都无所谓,这场利益纠葛,沈延生早就端正了自己的立场——他是个中立,谁也不偏谁也不依。
这一天过的说安稳也不安稳,说混乱也不混乱,倒是备战的状态从拉开之后便一直没有止歇的迹象。沈延生跑了几趟作战室,回答了若干问题,也讲了些态度中肯的意见。等吃了两顿米饭肉汤,天又黑了。
天一黑,他心里就要乱,因为白天有日头,日头朗朗的所有事情都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可一到了晚上,情况就不一样。他最烦仇报国再来找他,或者不要脸的再同他讲那些男人女人,尤其可气的是人居然还因此扯到了赵宝栓,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在营房里呆着,他四处串门,从这个这间屋走到那间屋,这一拨的小兵大部分都是刚征来的,所以一个个都很年轻,当中还有不少是半大的孩子。看着他们,沈延生想起虞定尧来。
这小少爷,还等着自己带他去澡堂呢。可是澡堂有什么好去的,看一帮大男人光屁股露鸟?
谁知道呢,兴许人家虞少爷生来就对屁股和鸟有兴趣。
想着想着,他一个人笑起来,笑得声音很低,很小,有点像冷笑。
边笑边走,走到营房附近,他一抬头,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见门口站着个高高大大的仇队长。脱了外套,他露着身上白色的衬衣,底下两只大脚稳稳的踩着一双马靴,独自在营房门口徘徊,是个要进又不好意思进的样子。
沈延生站在当地看了一会儿,毫无感想的转身走开了。
营地外长了颗参天的大树,估计是有年头了,树干子很粗,得要三四个大小伙子才能合抱过来。沈延生实在没事做,绕着大树一圈圈的走,这地方离着哨岗不远,能望到个模糊的轮廓。默不作声的走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站到树干前,伸出手臂抱了抱那粗糙结实的模子。树叶的芬芳混了泥土的清新让夜风卷着一层层的吹入口鼻,他睁着两只又黑又圆的眼睛,像个寻求依附的小孩儿一样,把半片脸孔贴了上去。
也不知道小舅舅回家没有,看到条子有没有担心自己。
路边的草丛中,吱吱啦啦的虫鸣一阵接着一阵,夜越静,这声音就响得越透彻。沈延生在这忽低忽高的虫鸣声中闭起眼睛,两只手摁在树干上摸了摸,忽然想起件事情来。
自己跟着小舅舅住了这么些日子,却还没有一起去照过相。虽然本地摄影的水平从报纸上就能窥得一角,但留两张照片做纪念还是很必要的。
要不就等这次剿匪回去吧,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凯旋而归,说不定小舅舅还会因此而感到骄傲。
心思软绵绵的从腹中绕到胸口,他几乎快要忍不住嘴角渐渐上扬的弧度,用力的吸了口气,嘿嘿嘿的傻笑又被咽回肚子里去。
沈干事抱树抱得专心致志,同样专心巡逻的游哨岗却被他吓了一跳,几支枪口齐刷刷的举起来对准了这个行迹可疑的,因着前一夜的风波,大家都有点草木皆兵。
及至拧开的电筒光束照出沈延生的头脸,端着枪的小兵才惶恐不安的叫了一句:“沈干事!”
而这个时候沈干事刚在他们面前掉了脸子,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闲着没事抱树打发时间,索性一脸严肃的绕着大树又走了一圈,边走边用手在树干上拍拍打打,嘴里漫不经心的说:“这树可真粗,真粗,太粗了。”
满嘴的粗啊粗啊,他把边上的士兵当做了透明人物,背着手往营地里走,脚步也是不快不慢的,十分镇定。
小兵看看他,再目瞪口呆的对望一下,对这位沈干事的言行是彻底的摸不出头脑。转身用手电扫了扫那刚被.干事临幸过的大树,其中一个说:“好像是挺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