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派的侍卫乙:身长九尺,肤色黝黑,鼻作鹰钩,眉若兵锋,唇如折剑。身穿一袭黑色武袍,袍襟涤得发白,自进宫起就没换过。此人手脚修长,隐隐比侍卫甲还高了半头,本是天生的衣裳架子,奈何不苟言笑,一脸阴鸷。
侍卫乙双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得齐短,手背青筋纠结,仿佛随时想捏断人喉骨,站在黑暗里,便是无声的夜枭,宫女太监入夜走得缓了,便能察觉他的眼在暗处看着自己,于是屁滚尿流,魂飞魄散。
更令人胆寒的是,他的左脸戴着半张银制的面具,关于这张面具的由来,宫里传说已久,有传他脸上被仇家斩了一刀,亦有人传他小时烫了半张脸,总之那半边面具,配上其阴冷神色,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久而久之,宫里人见了他都绕道走,人缘远远不及侍卫甲。
侍卫乙也有个名,唤“张慕成”,后因与太子重了个“成”字,改为“张慕”。但宫里约好了似的,除了当面碰上,否则都不唤他“张大人”,背地里俱是“那个人”“那人”地叫。
太子也不喊他“慕哥”,“张哥”什么的,只混着叫,有时候叫“喂”,有时候叫“哑巴”,大多数时候不主动喊他。
皇后更不想见他,唯有皇上偶尔派人宣,一般皇上见张慕的时候,便是太子挨戒尺,罚板子的时候了。
李庆成在殿里玩什么闹什么,皇上大部分时间心里一清二楚,宣张慕不过问几句话,确认一下。
张慕简单地点头、摇头,“唔”一声,或者摆手,便决定了太子要挨几下教训。
这种侍卫,实在当得太讨嫌了,职业素质决定了待遇,太子待见谁不待见谁,一目了然。
此人当值时,身后背着一把三尺九寸长的刀,刀没有名字,且从不出鞘,便在殿前廊下安静站着,不说半句话,像截阴险的木头。
侍卫乙比侍卫甲进宫还早,听说十七岁就开始跟着太子,那年太子六岁,如今太子十六了,侍卫乙已近而立,在宫内呆了整整十年。
自打李庆成懂事以来,便认识这家伙,记忆里从未见张慕摘下过面具,甚至连他的声音也不常听到。
唯一关于这哑巴的一点点回忆,是还在很多年前,自己被四王爷阴了。
那年四王爷进京,御花园里和太子撺掇个事儿,大体是什么也记不清了,似是大冬天里让太子做甚么好玩的,太子便捋了袖子大说好好好,本宫要玩,这就上湖去。
太子还未行动,只见张慕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就把当朝皇上的弟弟推了个屁股墩,又踹了一脚,四王爷合盖犯太岁,朝后直摔进去,哗啦一声破了湖冰,坠进太掖池里。于是大病三天,小命差点交代在京城里。
事后皇上龙颜大怒,这狗侍卫真是有够讨嫌,逼着张慕给四王爷恭敬磕了三个响头赔罪,这才揭过。
这还不算,还有更讨嫌的。
在书房念书,两名侍卫便一左一右,立于廊下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太子和方青余聊天,张慕便在一旁听着。
“青哥来给我续段,不想写了。”李庆成笑道。
方青余微一哂:“续不得,当心太傅罚你。”
李庆成道:“咱们笔迹像,一两段看不出来。”
方青余口中推让,却上前提笔帮李庆成写了,李庆成懒懒扒在案上,看侍卫帮自个做文章,偶尔调侃几句。
方青余笑了起来,两道浓眉一拧:“快完了,这可得留你自个写,我念,你写。”
李庆成朝嘴里扔了颗葡萄,接过笔,他的字大部分跟着方青余学的,既唤他哥,又学他写字,方青余人英气,字也好看,作得一手好文章,文武双全,中规中矩犹如名家手迹,连带着太子也学得一手好字,皇上很是欣赏。
至于门外那截木头,李庆成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甚至不知道他认不认字。
翌日,皇帝考察功课。
李庆成站着,皇帝坐着,书房墙上挂着两幅龙飞凤舞的狂草:盛世天下,锦绣江山。
李庆成生平最爱这幅字,那字挥洒自如,酣畅淋漓,磅礴大气,他不止一次朝父皇讨过,皇帝却从不答应。
李庆成不住打量自己亲父,皇帝老了。
四年前边疆征战落下了病根,父皇大部分时间半躺着,盖条毯子,坐在龙椅上,须发花白,老态龙钟。
然而老龙威严,也是挺吓人的。
“你自己作的文章?”皇帝声音不怒自威。
李庆成犹如耗子见了猫,战战兢兢答:“是……是儿臣自己作的。”
“背一次。”龙椅上那人慢条斯理。
李庆成断断续续,背了个大概,中间都忘了个光,太傅看不下去,岔道:“殿下近来念书还是挺勤奋的。”
李庆成笑道:“父皇,作文章的人,往往是背不出来的。”
老龙冷冷道:“休要胡搅蛮缠,以武得江山,以文治江山入题,立意尚可将就,然既起了个好头,何不亲力亲为写下去?起承转合,你便独力撰了个开头收尾,中间俱请人代劳?”
李庆成穿崩了,硬着头皮道:“没……没有,都是儿臣自己想的。”
皇帝把文章一扔:“回去重写,若再让青余捉刀,罚抄书百次。”
李庆成只得捧着文章,耷拉着脑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