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眼神不由暗了一暗,但还是不死心,正欲开口再进一步,却突见天地变色,眼前宫墙瞬时塌垮,陷入一片漆黑。
还不等皇帝再做多想,却听见一声“四哥”,由远至近,如雷贯耳。
皇帝登时坐起,吓得刚端了水进来的方若险些失手扔了盆。
胤禛忽然眼前一亮,环视四周,这才笃定方才自己是被梦魇住了。
而怀里之人却动了动头,极为难受的喃喃自语起来。
胤禛将人抱得近些,却听不清他在喃语什么。
方若见了心下一喜,赶紧上前跪在床边急道,“皇上,主子这是要醒了。”
廉贵人有转醒迹象,叶院判并刘太医是第一个得了信的,只见两位太医从外院的偏殿里一溜烟的跑进来请脉。
胤禛此时已经移坐到床边软椅,静静地等着太医结论,只见叶士生与刘裕铎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两人几乎同时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叶院判到皇帝跟前禀道,“有皇上龙威庇护,廉贵人已是脱险了。”
胤禛听了疑惑道,“当真?”方才这群太医还是一副唯唯诺诺,只说全看造化,如今竟然打起包票来了。
刘裕铎赶紧也近前一步,说道,“皇上放心,廉贵人虽陷昏睡,但脉象已趋平缓,不浮不沉,流利有力,已脱险境。”
太医退下后,屋里重归宁静,方若为胤禩再度换了一套中衣。皇帝在一旁坐着,只觉得方才梦中锥心之感犹在心头,而面前这张渐渐舒展开的面颜却又是这般清晰。
皇上轻轻问道,“他方才说了些什么?你可听到了?”
方若为胤禩掖了掖被角,见皇帝脸色说不出来的奇怪,只得凭本能答道,“回皇上,方才刘太医说贵人这是在发梦,嘴里断断续续,不成词句,奴婢倒是听出叫了几句额娘。”
“哦……”胤禛轻轻叹息,默默念叨着,“倒是苦了他了,进宫半年多,他可是想家了。”
方若听了心中也觉奇怪,十六七的大格格进宫离家,没几个不惦念亲人的。但方若一直伴在胤禩身边,倒是极少听他提及家人。但皇上在此方若自然只能妥善答道,“贵人家中只有额娘一人,自然是惦记家人的。”
“你可听见他叫朕四哥。”皇上突如其来的看向方若,目光灼灼,倒是把方若吓了一跳。
方若自然知道当今皇帝排行为四,也听司寝的刘嬷嬷说过菀贵人私下无人时偶尔会称声“四郎”。但这闺阁鸳帐中的梯己话,做奴才的哪敢置喙,于是赶紧摇头道,“奴婢耳拙,没听见贵人这么说过。”
“哦……”皇上如霜打的茄子,眼中骤然失了光彩,目光再度回到胤禩脸上,端详半晌,直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苏培盛在内寝门口低声叫道,“皇上,寅时三刻了。”
胤禛应了一声,又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吩咐方若好生陪着。
这一夜皇上是疲倦难堪,但毕竟国事为重。胤禛深知若是因廉贵人落水而误了早议的时辰,只怕瓜尔佳氏的名声再难挽回。因此即便胸中存了千万疑窦,但还是回养心殿更衣去了。
而对于胤禩来说,这一夜确实冰寒交迫,一片混沌。
从于水中失去意识一刻,胤禩只觉得周身如浸寒冰,仿佛有千百道冰碴扎着自己,窒息般的疼痛。
而后又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炙热,如同被困冰山之中被炉火生生灼烤一般苦痛。
不知忍过几波折磨,胤禩终于沉入黑暗,这感觉他格外熟悉,宗人府里最后的一夜也是这般漆黑。当漆黑带走一切病痛,胤禩觉得自己仿佛漂浮与这紫禁城之上。
点滴记忆如浮光掠影,于眼前划过。少年时曾有的志得意满与年华正盛时的折戟沉沙,最后心灰意冷再无一丝毫余念。大限再至,胤禩缓缓闭上眼,那一世即便再看多少遍,也不过如此。
“额娘,儿子这就去陪你了。”这几乎是胤禩脑中最后的一个存念,随后便渐渐沉入永无止境的深渊。
但,黑暗却渐渐消散,不知过了多久,胤禩觉得耳边窸窸窣窣的响起一个低沉呼唤,“八弟……胤禩……”
“朕不准你死!”
“朕不许你走。”
……
四哥,你真是阴魂不散。
当胤禩睁开眼,已经是艳阳高照。皇帝已经办完了一上午的公事,正靠在床头注视着胤禩。
“皇……上”胤禩艰难的动了动嘴角,声音沙哑得厉害。
如此小的声音,皇帝却听得真真切切。胤禛只觉得心中一滞,他多么期望这人能一醒来便唤出他最想听的那声“四哥”。但他没有。
胤禛还清晰记得在那个似梦似虚的幻境里,那高深莫测的声音说过,“八王何在?贵人倒是有一位。”
八王不在,只有贵人。这一世,为何如此荒唐。
“叫朕四哥。”皇上的手抚上胤禩额头,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会有这样一个心愿,一个自欺欺人的心愿。
胤禩那暗淡大眼,仿佛看了皇帝很久,最终用尽周身力气挤出了两个字,“皇上。”
胤禛抱住胤禩的额头,靠在他眼前,几近恳求,“叫四哥。”
胤禩却再没理会他,一闭眼,再度陷入沉眠。
皇帝并不懂得,在他的臣子心中,他首先是皇上。在胤禩人生的后十几年里,没有四哥,甚至没有君父,只有皇上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凝紧赶慢赶跑回家,终于发了。
这章还没来得及检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