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的天,悠白的云,明晃晃的日头照在身上,丝丝缕缕的暖意将懒意一点点勾出。
沈浪眯着眼睛,歪着头,活像一只蜷在太阳下躲懒的大猫——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就歪着一只。
姜黄色的皮毛被喂养的油光水滑,绿色的眼睛半睁半眯,长长的胡须一抖一抖地舞于风中——仔细一看,那闲适温驯的神态,对生活漫不经心的慵懒,与沈浪活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就这样,一人一猫,一左一右地坐在同一个小矮桌前,懒懒地晒着太阳。
直到一碗阳春面被人“嘭”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
人被猛然惊醒,而猫只是睁开眼睛淡淡地扫了一眼桌面,然后又缓缓闭上。
沈浪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阳春面。
面里清汤寡水的,连个葱花都没有,更不见半点油星。
他却既不嫌弃,也不抱怨。
就像王怜花说的那样,该他赚的钱被别人赚了,他缉捕大盗所得的红花,又被胆大心黑的衙役贪墨,口袋里仅剩的银两,也被他信手一挥,一个子儿也不留地全给了带着孙子坐在街口乞讨的瞎眼婆子。
那斜眼歪嘴,长着一头癞子的孩子,抓着沈浪的衣角,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好……人有、有好报,寿、寿比南山……恭、恭喜发财。”
口袋里分文不剩的沈浪,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淡定地捏死了跳到手上虱子。
——所以,他本该是连吃这碗阳春面的资格都没有的。
但是,谁让昨夜老板家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心里高兴得不得了,早上一开张就大方地请路过之人吃一碗阳春面。
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沈浪笑着将那孩子说给他的话,转给了老板。
“好人有好报,寿比南山,恭喜发财!”
老板哈哈大笑了一声,转头嘀咕了一句“怪人”,便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沈浪拿起筷子,一边吃面,一边听着饭馆食客们闲聊。
饭馆这种地方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人们最喜欢一边喝酒啖肉,一边高谈阔论,仿佛就着那些散漫的闲话,便能多喝一两酒,多吃半斤饭似的。
沈浪极有耐心地从这些喧嚣嘈杂的闲谈声中,挑拣着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例如北漠沙匪之患再起,例如青州蝗灾大旱,例如雁停云被揭穿真面目,不堪羞辱,挥刀自刎,又例如楚秋词下葬时,那无头尸体上顶着一尊栩栩如生的“美人头”。
这些话全是听邻桌一名颇有见识的白面书生说的。
此刻,他正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楚秋词的葬礼,那夸张的神态与用词,将这场葬礼形容得比皇帝下葬还要挥金如雨,堆银如泥。
书生越来越玄乎的话从沈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沈浪心想,王怜花到底要做什么?楚秋词与他有何干系?他为何要杀她?为何拿走她的头?又为何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呢?
沈浪正想得出神,突然听到隔桌有人说:“你知道吗?‘九州王’沈天君的儿子沈浪,死在了楚秋词的床上!”
沈浪道:“……啊?”
跟沈浪说话的人是个长相粗鄙,满面黑须的市井游民,这种人最喜欢向别人炫耀自己的见识。
他见沈浪被自己一句话问得发怔,顿时得意得连嘴上的胡须都翘了起来。
他凑到沈浪的耳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据说护卫楚秋词的英雄好汉闯进门的时候,楚秋词就骑在他身上。”
“那肌肤白得跟雪似的,摸一把都怕化了,那腰细得跟蛇似的,摇一下都怕折了……但就是没了头!”
“张家的下人,把两人的尸体分开的时候,沈浪的那玩意还是硬邦邦的!”
“咔擦”一声,刚把面条放进嘴里的沈浪,差点儿把筷子给咬折了。
黑须大汉接着叹道:“啧啧,沈家如此名门,唯一后人却落得个如此不名誉的死法,真是可惜沈天君的一世威名啰。”
沈浪本不在意别人如何说道自己,但见对方扯上沈家与父亲沈天君的名誉,沈浪忍不住开口辩道:“沈浪在江湖消失了近一年之久,朋友如何得知死在张家的那人便是沈浪?”
黑须大汉惊讶道:“他说自己是沈浪,张家人也说他是沈浪呀。”
沈浪道:“那就一定是吗?”
见沈浪句句反驳,黑须大汉沉下了脸:“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沈浪?”
闻言,沈浪微微一怔。
这话可有些为难他了。
他十岁那年便把沈家所有家产全都赠给仁义庄,轻负行囊,浪迹天涯。昔年从沈家带走的东西,用的用,送的送,最后连个铜板都没留下,哪儿有什么证据证明谁是沈浪?
黑须大汉见沈浪面露为难之色,顿时又得意洋洋起来。
但是他没能得意多久。
因为另一桌,有一名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华服男子,放下手中酒杯,自信从容地说道:“他不能证明,我却能证明。”
再三被人反驳的黑须大汉,脸黑得几乎跟胡子一个色。
他按压着怒火,沉声道:“你小子怎么证明?”
华服男子笑道:“因为……我才是沈浪!”
沈浪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啊?
华服男子刚说完,却又有一人拍案而起。
大吼道:“胡扯,我才是沈浪!”